安能辨我是夫君(22)+番外
苏子叶皱眉道:“如今天气渐热了,烫出水泡来可磨人。”伤口最忌闷着不透气,夏日尤其,一不小心就会溃烂化脓。
时雨原本就烦闷,听他这一言,便冷笑了一声。苏子叶虽是高明的医者,却不通人情世故,替她涂上药膏,还多嘴问一句:“你是怎么弄的?”
时雨垂眸道:“去伺候了一趟老太太。”
苏子叶这时候才感到吃惊。傅老太太在外头的名声很好,傅嘉木的不拘礼法反倒衬托他亲娘的和蔼可亲,哪里知道她能干出这种事。
他吩咐道:“伤口这两天不能沾水,叫你的侍女按时换药,我担忧伤势恶化便不给你包扎,用手仔细着些。”说完了这些,才蹙眉说:“国公爷不在,您这些日子,只怕要忍着些委屈。”
时雨在他头顶笑了声,道:“不委屈,您堂堂一个太医院供奉,来给我治水泡才委屈。”这话是从傅嘉木口中得知的,当时她还惊讶,现在看这年轻温润的医者毫无城府的模样,便明白过来,不在宫中待着兴许对他还更好。
苏子叶被傅嘉木拨过来照顾她,先前在英国公府初见,这女孩儿细声细气娇弱苍白,和如今这个矜傲淡漠的模样大不相同,他先头还不习惯,两天下来便适应了,只是道:“不委屈,英国公于我有救命之恩。”
时雨道:“你初见便问我是否有意留在这里,可是看出了什么?”
苏子叶见她如今并不关心伤势,索性也陪她闲聊,“国公爷的书房中,有袁夫人的画像,我方知他之心结所在。”
“……”时雨一时默然。
傅嘉木对母亲的想法,她也疑惑很久,每每要问,都被他岔开话题去,便知道他不欲提起,可如今从苏子叶口中旁敲侧击得知,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虽则时问萍救下傅嘉木之时已为人妇,傅嘉木却依然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以至于多年后他都还在身边人中找那一道相似的影子。多么可笑,他傅嘉木战功赫赫,风头无两,可惦记着的却是一个已然逝世的、嫁为人妇的、与他只算是萍水相逢的女子。
苏子叶见她不语,担忧她心中恼怒,便起身替她推开了窗子,笑道:“你这窗外风景这样好,不看可惜。”不料时雨轻轻一笑,竟是道:“我却觉着,这府中的风景无论何处都一般模样。”
傅嘉木迟迟不告诉她袁家灭门真相,她虽然感怀于他的照顾,然而对这毫无生气的偌大府邸,早就厌倦了。
苏子叶却回身,指了窗檐一处道:“你且来瞧。”时雨起身走到他身侧去看,就见到窗台上因着连日暴雨,生出幽绿的一丛青苔,上头不知何时开出小小的白花,花瓣间带一点儿粉紫,如同一小串秀气的小铃铛。
时雨略一怔仲,苏子叶便循循善诱,“天地间无一生灵没有灵气,连这样杂乱之地也能生出秀美的花朵来,是不是很有趣?难道我们要追问它从何而来吗?不必,凉风暖阳,赏花踏青,人生是不是很有意义?”
时雨着实不知道为什么一串野花能上升到人生的高度,她十分庸俗地问:“能吃吗?”
苏子叶:“……”
苏大夫默默关上窗子,以防时雨用她那涂满了药膏的爪子去祸害小白花。
时雨见他面色,“噗”地笑了,道:“我若有疑惑,必然追问到底,不管后头的真相是什么,我都要知道。”
那一场把她烧成了孤家寡人的大火,那一场荒唐至极的诗案,他们越是不说,她越是要问。
苏子叶摇摇头,他生性温柔慈悲,连一朵花都要怜惜,何况眼前这么个活生生的小姑娘。他道:“你不过在乔家待了几天功夫,脾气却与乔大公子相像,都太孤勇。”
时雨严守着乔停云的秘密,很是装作懵懂地问了一句:“这些时日我在乔家并未见到他,据说是在回程,不过听说他很是任性。”
“何止任性,”苏子叶说,“他那一年皇上加设恩科,他初次下场试水便夺得解元,比起其父更早,少年风流,出行之时,必然掷果盈车,他又生来不羁,最喜泛舟江上,听雨而眠,或是与画舫歌姬调笑嬉闹,他穿白衣,旁人以为风流,京中白色的天蚕缎回雪缎抬价三倍,满城尽是白衣胜雪。”
时雨听了半晌,说:“我听不出风流,只听出骚包。”
当年把乔停云当成偶像的苏子叶:“……”
所谓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
美人是个大老粗!
第25章
苏子叶被打了个岔,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收拾了东西就要告辞。时雨笑着拦他,“别走啊,你还未说,既然他如此少年风流,如何至今,时人多言乔家二郎,却不言大郎?”
苏子叶道:“这便是我说他孤勇的缘由。”
他少年成名,本能一生顺遂,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夺魁之后皇帝问其可有想要之物,他说他要替乡野诗案里被牵连的人讨一个公道,问皇帝允不允。
乡野诗案,被冤枉者何止数百,可满朝文武只有劫后余生的窃喜,却难再生讨要公道之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那些被定罪之人纵然无辜,可又何尝不是皇帝当了刽子手。谁敢讨公道?
皇帝未怒,只是道了一句,果然年轻气盛,便让他家去。第二日便传出消息,说乔家的大公子辞谢皇恩,游山玩水去了。这背后,是乔家为保长子性命,而选出的下策。同场考试出身的次子虽略逊色其兄长,如今已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这是曾经兵部尚书坐过的位置,可见皇帝对乔家的眷顾。
许多人都说,乔停云是乔家的弃子,将满盘好棋都搅乱了的弃子。
他三年未曾回京,便是回了又能如何?名利场上瞬息万变,哪里还会有此人的位置。
这其中的许多事情,寻常人都难以知晓,时雨便也是今日方知,乔停云回京之事为何如此隐秘,他又为何对她父亲这样在意。
她垂眸,喃喃地道:“总要问心无愧,才不枉来这人世一遭。”
随后又瞧着苏子叶,浅浅笑起来,“苏大夫,我有个忙想叫你帮一帮,你连一朵花都可怜,总不至于不可怜我吧?”
苏子叶说:“不可怜。你锦衣玉食衣来伸手,还整日就想胡闹,有什么好可怜的?”
时雨眼眶红红地道:“我幼年丧母,少年丧父,身若浮萍,孤苦无依……”
苏子叶:“……帮你什么忙?”
她瞬间收了眼泪,冲他眨一眨眼,娇俏又活泼,哪有什么半点“孤苦无依”的样子。
……
接下来的几日,傅老太太又寻了时雨好多次麻烦。她受伤未好,可脾气却被激起来,动辄以冷笑相对。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不敢惹这个小姐——她可比原先那个看起来刺多了,姨太太们也不敢惹这个小姐——傅嘉木因为程姨娘对时雨的照拂明里暗里给了许多赏赐,傻子都知道如今府中的风向。
时雨不急不慢地喝着茶,老太太这里有上好的碧螺春,配上婴儿拳头那么大的酥油泡螺,软绵生香,叫这难捱的请安也不那么枯燥了。
老太太看见她就来气,冷声道:“是几辈子没有吃过东西么?你既然饿了就回去吧!”
时雨浅浅一笑,她这些日子长了身量,隐隐约约有些少女的窈窕模样,娉娉婷婷,像一枝含苞的粉荷,一听这话便站起来告辞,还不忘顺上那一碟子才吃了一个的酥油泡螺。
老太太气得直拍桌板:“你们看看!这是什么规矩!”
程姨娘忙安慰她老人家道:“时雨小孩子心性,您老人家可别往心里去了。”
老太太怒道:“我不往心里去?她却也不把我看在眼里!”
“您大人有大量,不必和这么个小孩子计较,”程姨娘又劝,“国公爷在外头打仗,咱们怎么好叫个小孩子给他添闹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