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能辨我是夫君(3)+番外
她打量了一圈,后门进去通报的王小六便出来了,见时雨静悄悄地站在檐下,抬了眸子看过来,又有些腼腆起来,对着门外的众人道:“大家里面请,谢姑姑等着了。”
时雨冲他一颔首,由着他给自己带路。外头瞧着不显,走进去才知道其间风景疏朗开阔。这宅子本事依山傍水而建,春日傍晚,斜阳在穿宅而过的河流上洒满碎碎一袭金光,又种了许多的桃花,把这仙气飘飘的地儿染上缱绻的红尘气息来。
需知世人崇尚风骨,豪族皆有自家家纹,最多的自然还是梅兰竹菊四式君子,而桃花虽然烂漫美丽,时人却多嫌它轻薄,倘或姑娘家的院子里头种一些来赏玩也就罢了,这样种满了一宅子的,却是少之又少。
外头等着的都是平民百姓,往日哪有进这种地方的机会,一时都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四处张望。只有时雨问道:“宅子里为什么种了这样多的桃花?”
王小六虽不是第一回 被她搭话,却还是傻眼了片刻,才道:“咱们家原本不扎根在京城,这宅子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后来置办的,二太太闺名里头就有桃花呢。”
小厮自然不认得字,只是听见下人们议论过几回,学了嘴来说话的。倒是时雨低头想了想,女子取名要说典故,又要和桃花扯上关系,极有可能是《诗经》里头的“桃夭”一篇,也不知道说的是那一句了。
穿过一路的桃花,到了后院一间房子里头,王小六只送众人到门口,说是叫众人先等着,时雨回头对着王小六笑了笑,细声细气地问:“麻烦再同你请教一回,谢姑姑可有什么喜恶?”
王小六道:“谢姑姑本是夫人的陪房,发嫁出去后回来才做了管事姑姑的,凡是夫人喜欢的,谢姑姑自然喜欢。”这却是个宽泛的回答了。时雨将碎银子塞进他的手里,笑道:“既这般,我便再问一句,谢姑姑名讳是甚?”
王小六本来还是要推回,他知道时雨和她姐姐日子过得不甚好,可时雨却坚决要给他,他无奈之下收下,“姑娘真是客气了。谢姑姑本名是烟柳,只是婆家姓谢罢了。”
时雨点了点头,送走了王小六,才回身老老实实站着。没一会儿,一个丫鬟出来,打量了众人一番,指了最前头的一对母女,“你们先进来。”
时雨的视线也随着那对母女一块儿落进屋子里头去。
谢姑姑正端了茶水看眼前一对母女,那女孩儿倒是生得清秀,十三四岁已经开始发育,身子丰腴。是她母亲一脸谄媚:“不过是求着主家赏一口饭吃,姑姑可怜可怜我们罢。我这女儿自来妥帖细心,要伺候少爷也必然半点不会偷奸耍滑。”
话虽这样说,这女孩儿年岁却不小,在外头已经是要准备嫁妆的年龄,谢姑姑虽不说话,心里却有计较,这当然是想着进来伺候人的,只是心思恐怕还不仅仅在此,不说姨娘,只怕总也想做个通房丫鬟的。
乔家两个少爷都到了年纪了,也没有婚配,这番突然要招下人,自然有许多人上赶着来“闻弦歌而知雅意”,巴巴地把女儿送上来了。
只是这还真是她们想多了。
谢姑姑噙着笑吃一口茶,道:“少爷好性儿,只不喜欢有人贴身伺候着,不过做些扫洒活计,你这女儿可吃得这样的苦?”
妇人听她这般说话,倒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他家只单单找了粗使丫鬟的,难道是托词不成?
她略定了定神,瞧了女儿一眼,自觉女儿这幅容貌,当个粗使丫鬟是埋没了,可只要在少爷院子里当差,哪能没有碰上的时候,乔家这样的人家,哪怕只是个通房,也够叫他们全家鸡犬升天了。
因而腆着脸道:“打发她去哪里都是主家的恩典,我们都要烧高香还愿去的。”
时雨将这一通对话听得分明,倒是不知道他家的丫鬟也这样叫人争破了头抢。
谢姑姑听到这般的话,倒真缓和了下来,道:“原是府上二少爷要回来,他院子里的丫鬟到了年纪大多已经出去了,青黄不接,这才急着找人。我们家用人,再不要那些掐尖要强的,忠厚老实些的,纵哪里做得不好,太太和少爷们也不会太怪罪。”
她如此淡淡说了几句,打发了那对母女出去等着,时雨便在她叫了之后走进门去。
谢姑姑是个四十不到的妇人,生得慈眉善目,瞧着是个极为好性儿的人,只是光听她方才对那对母女的一番不动声色的敲打,就知道能坐在管事姑姑的位置上的人必也没那么简单。时雨很知自己唯一能显出来的优点便是长相,垂手侍立着却是一动不动。她自小性子有些急,母亲便叫她顶着书立规矩,立了这么多年,性子如何且不好说,只站得比谁都挺拔好看。
谢姑姑喝罢了一盏茶,终于抬起眼儿来瞧她,见她站得端正,心里先点了头,再问些家事,时雨一一答了。这些话自然是早早编好了,在肚子里滚瓜烂熟过了多少遍了,回答起来也轻而易举。
谢姑姑点点头,道:“是个好的。只我还有最后一问,少爷书房里头的差你可当得?研墨铺纸倒在其次,却是要识字的才成。”
“自然是识字的,”时雨微微抬起眸子,这角度便显得她一双眼睛宛如杏核一般圆润可爱,是个乖巧极了的模样,“进了乔府,才晓得那诗中所说‘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也能成真,真真是美极了。”
一句话却把谢姑姑和她从前一起当差的侍女的名字都说进去了。这明儿还是乔家主母,当年的叶家姑娘亲自取的,小小的人儿仰着脸睁着眼笑眯眯说:“我听闻一句诗,‘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觉得极好听,你们便叫烟柳、画桥罢。”
谢姑姑微微晃了神,再回神时,瞧着这漂亮文静的小姑娘已然是再不同方才的疏离,弯了弯嘴角道:“你便去大少爷书房伺候罢。”
时雨福了一福,刚要道谢,后头便有个声音道:“咱们家要的是丫鬟,可不是汲汲营营的小人。”
时雨猛地一回头,锦衣玉带的郎君脚步轻快地走进屋子里头来,那略带些清冽的气息拂过她身侧,倒像是……昨夜才见过的那幅,春景图。
第4章
乔停云在当铺后的房间休息了一晚,起了个大早好走到积香庐后门,还没来得及走近,就见吵吵嚷嚷的,几个女人带着一群女孩子堵在门口。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实在怕麻烦,便索性翻了个墙,轻车熟路地落在自己以往常用来落脚的那株老桃树上,伸手撸了一把花,拍拍手跳下去。
迎面遇见几个小丫鬟,敛容正色同他行礼,“二少爷。”
乔停云摸摸鼻子,没想到家里人也认不出自己了。他向来是扮作弟弟干坏事上了瘾的,这会儿便也毫不客气,“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小丫鬟们瞧他今儿个不曾板着脸,大感惊奇,便也活泼地回道:“夫人说大少爷要回来了,正在叫给大少爷院子里头添人呢,谢姑姑正相看着,我们便也去凑个热闹。”
乔停云扬扬眉,说:“我也看看去。”
他倒不是真想要看热闹,实在是怕亲娘见着了自己气得厥过去,谢姑姑疼她,这可不是救兵么。
不料才走近了,就见个小姑娘侧着身站在门外,细伶伶的身子,微微低着头,便显得脑袋有些大了,摇摇晃晃头重脚轻地站在那儿,如同地底下不知何时钻出来的豆芽精。这豆芽精正同引路的小厮套话,问了里头姑姑名讳喜恶,还塞了碎银子过去。
他笑一声停了步子,没一会儿果然听得里头细细的女孩子的说话声:“进了乔府,才晓得那诗中所说‘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也能成真,真真是美极了。”这别出心裁的一句,又显出了自己识字,又隐晦说出了谢姑姑名讳,怎么会不讨得谢姑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