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107)
岑琢一愣,怒瞪着他。
“只是一个烙印,”关铁强眯起眼睛,“都要归顺染社了,还在乎一小块皮肤吗?”
岑琢看向逐夜凉,那个人没看他。
“岑会长这样,让我不得不怀疑伽蓝堂归顺的诚意了。”关铁强对他施压。
岑琢仍然盯着逐夜凉,想等他回头,哪怕只是一眼呢。
但那个人没有,而是暗暗在给狮子吼聚能。
“岑会长!”关铁强催促。
岑琢猛地把衬衫襟口拽开,扣子迸了一地,他脱下衣服甩在地上,露出一身艳丽的牡丹刺青,云一样,火一样,灼人的眼。
有人吹了声口哨,不知道是干部还是囚犯,挑逗的意思,让岑琢羞耻。
确实美,没人能否认,一具少年的身躯,如果将来真能拿下北方的大片土地,这副身体承载着的就是半壁江山,是能和汤泽比肩的天之骄子。
三个工作人员,两人从左右压住岑琢的膀子,另一个擎着一块莲花形的烙铁,通电加热后,对着牡丹丛上方的“天顶”,颈椎第七关节下的敏感皮肤,用力印下去。
牡丹真国色,开时动天下。
菡萏出淤泥,一枝君子花。
牡丹、莲花,在一具身体上争艳,带着高温,带着灼痛,岑琢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这朵尚带着野气的好花受炙热的摧残。
狮子吼聚能完毕,琉璃眼拉起校准线,穿过真正的关铁强、他背后的一小块列兵方阵和核心区办公室,以一个四十度的俯角,最终瞄准地上的三角形花纹。
轰地一炮,突如其来。
所有人蹲下去,感觉到猛鬼城在颤抖。
关铁强消失了,准确地说,是灰飞烟灭。他身后是被炸开的核心区,地板上的三角形花纹中心炸出了一个洞,炮弹是斜着进去的,在腾起的灰尘和障目的硝烟中,逐夜凉对列兵骨骼展开收割式绞杀。
岑琢一套利落的连环击,摆脱控制他的人,迅速向逐夜凉奔去,脖子后头的血一点点渗出来,朱红的,宛如一朵真芙蓉,从含苞到绽放。
大混战开始了,子弹和炮火胡扫乱射,黑骰子在几个关键位置投放中子场,转生火机动释放高温火焰,列兵骨骼的残骸很快像小山一样堆积,西方分社的御者纷纷穿上骨骼投入战斗。
在呼啸的流弹和隆隆的炮声中,岑琢追着逐夜凉,那家伙只给他一个背影,头也不回,径直向着核心区突破,岑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关铁强已经死了,进入那个小屋没有意义,为什么他不肯回头,回头看自己一眼!
“叶子!”岑琢喊,脚下一绊,摔在地上。
逐夜凉终于转身,看到爆炸中的他,纵横的弹道在周围闪烁,不假思索的,他从核心区旋踵,收起狮牙刀向他奔来。
一条血肉凝结的胳膊,一条无坚不摧的合金臂,同时伸向对方,指尖向着指尖,在金色的炮火中,在四散的弹片下,就要相碰……
这时从核心区办公室,从炸开的三角地板下,悚然响起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喊:“逐夜凉——!”
第70章 核心犯┃那个吻,到头来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
从核心区办公室, 从炸开的三角地板下, 悚然响起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喊:“逐夜凉——!”
那么尖厉, 那么凄怆, 像是等待了许久, 乍惊乍喜。
岑琢眼看着逐夜凉的目镜灯剧烈闪烁,甚至听到他CPU飞速运转的声音, 合金手臂收了回去, 明明就差着几厘米,却舍他而去, 向着那个陌生的喊声, 义无反顾。
岑琢像被卡住了喉咙, 惊诧得失语,猛鬼城核心区的地板下怎么会有人,这个人又怎么会知道逐夜凉的名字?
混战越来越激烈,西方分社上了弩机, 长方形的大型发射器从各个角落推出, 每个发射器上都有八九七十二支铁弩矩阵, 向着黑骰子和转生火,成片发射。
弩箭从头顶掠过,岑琢不得不趴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逐夜凉,只是十几米距离,却觉得那么遥远。
逐夜凉跪在狮子吼轰出的洞口边, 两手扳着钢板边缘,拼命撕扯,看得出来,他很急,是为了重要的人孤注一掷的急切。
岑琢脑后忽然一阵风声,他机敏地打了个滚儿,在他刚才趴着的地方,一把钢刀扎进地板,抬头看,一具力量型低级骨骼居高临下,胸口的莲花标记十分醒目,一把抓住了他旧伤未愈的左肩。
“啊——!”他呼痛。
逐夜凉应声回头,见到岑琢痛苦的样子,CPU瞬时过热,琉璃眼随即校准,锁定那具低级骨骼的御者舱,同时精确计算力度,把撕下来的钢板扔过去。
锋利的钢板穿透舱门装甲,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微小的切口,斩断连接器,低级骨骼顿时丧失机能,照明灯全灭,瘫痪不动。
岑琢抱着胳膊摔在地上,再看核心区,逐夜凉不见了,他一惊,马上意识到,他已经跳进地板,和里头的人在一起。
地下传来拖动铁链的声音,还有劈砍声,应该是狮牙刀,接着是小型爆炸,可能是触发了某些机关,接着,一片死寂。
“叶子……?”岑琢心脏狂跳,忍痛往前爬,“叶子!”
突然,尖锐的警报响彻猛鬼城,一个无机质的女声不断重复:“全体注意,一级警戒!核心犯脱锁!全体注意……”
核心……犯?岑琢惊讶,什么人会是猛鬼城的核心犯?被关在四道闸门之后,要让西方分社的老大时刻踩在脚下才安心?
没时间细想了,地板开始震动,是电机。岑琢向上看,核心区的闸门正在下降,警报启动了落闸程序,转生火隔着翻飞的金属碎片冲他喊:“岑哥!门要关了,撤!”
之前,那个假的关铁强说过,一重天和二重天完全关闭只需要两分钟。
岑琢立即往远看,前三道闸门暂时没有动静,应该是一道接一道按顺序下落,他咬牙继续往核心区爬,他想知道那片地板下到底有什么,那个喊着逐夜凉名字的又是什么人。
五米、三米、一米,洞口近在咫尺,逐夜凉猛地从地板下冲上来,空行狮子亮着耀眼的动力灯,悬停在半空,像个全能的天使。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可能是长时间禁锢,浑身散发出恶臭,脏衣服上有血,头发长长披在肩上,因为见不到光,灰白错杂,发间露出窄窄的一片脸,苍白、瘦削,能看到右眼上一道骇人的疤。
岑琢怔住,呆呆仰视这两人,他们彼此熟悉,否则逐夜凉不会小心翼翼抱着他,否则不会有方才那一声凄厉的呼喊。
背后有炮火袭来,炽热、猛烈,逐夜凉迅速反应,抓住岑琢护在身前,转身用背去挡,火焰擦着骨架子的缝隙烧到腰侧,岑琢灼痛。
他忍着,被逐夜凉抱着的那个人却不忍,埋怨地哼了一声。
只一声,逐夜凉就把御者舱打开了。
岑琢亲眼看着他把那个人放进去,珍之重之,像是装进心里,然后决然关舱。
是对岑琢的决然。
“我的御者舱不能坐。”
他明明说过。
“我讨厌有人在我里面。”
那时,在沉阳,岑琢被风吹得想吐,逐夜凉都没让他进舱去避一避,他记得很清楚,那家伙冰冷地说:“这条线,谁碰谁死。”
北府、乌兰洽、兰城,那么多次九死一生,枪林弹雨中,命悬一线时,逐夜凉从没向他打开过舱门。
原来不是谁碰谁死,岑琢轻轻地眨了下眼,只不过自己不是那个对的人。
心冷了是什么感觉,他第一次体会到,仿佛赖以生存的空气凝固,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胸腔、咽喉、四肢百骸,每一个地方都生疼,回忆成了一把刀,割在哪儿,都是一片疮痍。
兰城那汪大湖,逐夜凉追逐他而来,他以为那是爱,为之心动,不顾一切,甚至破釜沉舟,可那个吻,到头来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