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173)
这三个字,他从没说过,拥有须弥山那么多年,他一直吝惜这三个字。
须弥山无机质地反问:“我把你关进猛鬼城,把江汉给了别人,你也爱我?”
“那不重要,”洛滨说,“我这一生只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在那间红屋子,我划向你喉咙的那一刀,我后悔了一辈子。”
须弥山沉默。
“能再听一次你的声音,我的梦圆了。”
“洛滨,”久久,须弥山开口:“让你失去自由,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后来……我后悔了。”
黑色的心脏徐徐旋转:“我一遍又一遍计算,穷尽了世界的每一种可能,只有这一种结果,能让我再见到你,听你对我说这些话。”
“可我们这次见面,”洛滨说,“代价太大了。”
须弥山没有否认:“为了这个结果,我等了十年,献祭了无数人。”
“那你应该知道,”洛滨的声音颤抖,“接下来,我会毁掉你吧?”
须弥山没有回答,它知道,它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得不这样做,”洛滨无奈地说,“为了争夺你,天下将永无宁日。”
“能死在你手里,”须弥山带着一种笑意,“我死得其所。”
明知道见了洛滨,就会被毁掉,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了这个结果,是爱,是刁冉被移植进冰冷的磁场时没有被泯灭殆尽的感情。
“我给这个天下选了一个最好的主人,”须弥山满足地说,“我在哪一刻‘死’都无所谓,我已经看遍了未来。”
说着,它再次熄灭,任洛滨把它放在地上,踏上机械脚。
“不——!”白濡尔嘶吼,眼看着那个匣子被践踏破碎,不成样子。
眼泪从眼角涌出,被毁的不是须弥山,而是他叱咤风云的一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的苦、他的甜、他心心念念的一切。
突然,船身撞上了什么,一声巨响,洛滨勉强抓住桌沿,站稳了,用一双畸形的金属腿蹒跚走出去。
是迎海港,多闻天王号直接冲上了船坞,吞生刀和金刚手正带领北府堂的战斗人员往下冲,能源仓方向有巨大能量爆发过的痕迹,远处是黄昏安静的市区,伽蓝堂即将取得这场大战的胜利,这个世界就要迎来新的主人。
巷战持续了近一天,以高山云雾旗挂上迎海堂总部大楼告终,高修安装的炸弹被全部拆除,岑琢亲自检查过,没有一颗有引信。
“小琢!”金刚手远远跑来,舱门打开,吕九所一跃落地,拉着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还行,全须全尾的!”
还是老样子,他的九哥,岑琢笑着搭上他的膀子,默默走了几步才敢问:“大家……怎么样?”
“戴冲和元贞重伤,转到增长天王号上了,”吕九所的语气还算轻松,“HP室在抢救,别担心。”
“嗯,”岑琢的心放下来,看向周围,来来往往的骨骼和御者,他忽然蹙眉,“怎么没见着小贝?”
吕九所随口说:“他忙着呢。”
岑琢不信:“你和姚黄云都在这儿,他一个小孩儿有什么可忙的?”
伽蓝堂六个人出关,一路出生入死,金水和高修不在了,元贞重伤,他很怕再失去贾西贝,那样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正忙着收编鲸海堂。”
“什么?”岑琢愕然。
“小贝单枪匹马挑掉了窈窕娘,在裳江一战成名。”吕九所说,自己都觉得不可信。
岑琢瞠目结舌,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这一路贾西贝给他们制造了太多惊喜,从拆装车间的小工,到日月光的御者,乃至兰城堂的堂主、七芒星的克星,到迎海大战,于绝境中逆袭成名,他让人看到了活生生的奇迹,一颗冉冉升起的星。
“高修……”吕九所忽然提起这个名字。
岑琢回神,看到正在被清理装车的黑骰子,这么多年兄弟,他不忍心告诉吕九所真相:“他……是为了保护我。”
“可惜,”吕九所别过头,没法不伤情,“最难的路都陪你过来了,马上要柳暗花明,他却……”
前头逐夜凉和吞生刀并肩过来,所有重要资料都接收了,全部战略目标都指认了,焰肩佛交给吕九所,迎海的善后交给姚黄云,四个人错身换位,逐夜凉把岑琢揽进怀里。
迎着漫天星光,沿着粼粼的江岸,他们步行走向多闻天王号。
“市里没发现白濡尔。”岑琢说。
逐夜凉认真想了想:“我不在乎了,”他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问,“你在乎吗?”
他是那种意思,岑琢踢他:“滚你的。”
“咱们俩都不在乎,”逐夜凉潇洒地扬着头,“那就无所谓了。”
天边有飞鸟,一片黑一片白,岑琢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战争终于结束了。”
“嗯,”逐夜凉亮起炮筒灯,“我们也该好好谈场恋爱了。”
“说什么呢,”岑琢受不了他,“不打仗了,该重建了,老百姓需要安居乐业。”
逐夜凉拉住他的手:“喂,我三十多了,拖不起了。”
岑琢翻个白眼:“你这钢筋铁骨的,根本没有年龄危机好不好。”
逐夜凉停下脚步,敲了敲自己的金属装甲:“像我这种恋爱困难户,好不容易逮住一个你,得往死里疼。”
“我操,”岑琢甩开他,耳朵尖都红了,“逐夜凉我跟你说,咱俩好是好,不能总整这些肉麻的,我受不……”
逐夜凉一俯身“亲”在他的太阳穴上:“我的恋爱储备能不比红外辐射能少,岑琢,你做好准备。”
“不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我的目镜焦点已经锁定你。”
“哎我去!”
两人打情骂俏回到多闻天王号,刚上舰就有小弟来报告,洛滨不见了,白濡尔在三层的套房,快不行了。
岑琢神色一变,先逐夜凉一步跑上楼,套房卧室的地板上,白濡尔躺在血泊里,胸腔有重伤,呼吸困难。
他眨动着独眼,孤零零一声不吭,直到猩红色的狮子面罩出现在眼前,他才叹息似地叫了一声:“叶子……”
逐夜凉单膝跪下,身上的照明灯有一处算一处,全亮起来。
白濡尔以为那灯是为他亮的,透明的泪珠凝结在纤长的睫毛上:“叶子,我……是爱你的,很久了,你要……相信我。”
“白濡尔,”逐夜凉的声音却冷,因为刚刚堪破了一个长达数年的谎言,“曼陀罗这个名字是你告诉我的,可这么多年,我查遍了天涯海角,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白濡尔目光闪烁:“他们藏得很深……”
“高修死了,”逐夜凉打断他,不想再看他演戏,“你把我的肉身放在哪儿了?”
白濡尔的脸色惨白,衬得胸前的血更红了。
“我二十四岁失去肉身,还有一年,就不能再穿牡丹狮子,我怀疑过这世上的一切,”逐夜凉低吼,“唯独没怀疑你!”
岑琢怔在那儿,他没想过杀了逐夜凉的肉身、把他装进永不退役的钢铁身躯的,会是白濡尔,为了自己的天下,他竟不惜用青梅竹马献祭。
白濡尔惊惶着,呕出一口血:“叶子,你听我说……”
“就为了让我保着你的天下,”逐夜凉不听,他的心已经彻底冷了,“你就狠心剥夺我作为一个人的快乐?”
白濡尔盯着他,累,也恨,放下了那副虚伪的可怜相:“人有什么快乐……只有脆弱。”
逐夜凉拽起他的领子:“告诉我,我的肉身在哪儿?”
“告诉你?”白濡尔嗤笑,“让你找到肉身……好把意识移植回去,和那个不要脸的野小子……逍遥快活吗?”
“我真的会杀了你。”逐夜凉扼住他的喉咙,岑琢连忙上去,死死拽住他的手。
这个你侬我侬的样子,白濡尔不堪看,他愤然吐出四个字:“鲜卑利亚,”含着血,他合上发青的眼皮,“鲜卑利亚一千二百万……平方公里,有本事,你们就……一寸一寸地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