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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分之一的爱情(47)

作者: 万斯年曲 阅读记录

她没想到谈话会进行到这个深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他侧过头,对她轻轻笑了一下,突然转了话锋:“我跟闻倩一起去Red咖啡馆的那天,实际上是我父亲的忌日。”

她脚步一顿,也侧头看他。他拍一下她的后背,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我父亲去年出车祸去世,当时我在北京工作,平时很少联系父母,接到母亲电话的那一刻,我并不相信。连夜赶回来,在医院看到他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我怎么也没法儿相信他是我的父亲。从那以后,我的心便缺了一块,无法完整。肇事者主动投案自首,可那有什么用?因为他的错误,我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最开始的时侯,我特别恨他。”

他语速平缓地回忆着:“然而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对他的恨已经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完全背离了父亲曾经对我的期许,于是我便学着放下,让自己的生活一点一点恢复正常,慢慢地,我居然没那么难过了。当然,我对肇事者的恨依然存在,只是这种恨被我放到了一边,我不再逼自己强化它,或者遗忘它,它也不再是我生活的主角。”

她安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他。

他一字一字缓慢而清晰地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我跟我父亲之间也并不亲密,交流很少。他对我十分严厉,从来没夸过我,甚至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训斥我,我跟他鲜少有父子之间的那种温情时刻。我曾经抱怨过,对他有很多不满,后来长大了一点,我才慢慢知道,他说的那些所谓的重话是为了帮助我成长,让我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他的声音平和、轻柔,仿佛已经没有了悲痛,然而吕微知道,他依然是难过的,就像她对她母亲的感情一样,即使沉淀到了心底,也会在很多时刻忽然浮上来提醒她,她爱的那个人永远地离开了。

想到这儿,吕微隐隐鼻酸,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回忆起那一天她因为红姐的葬礼当着他的面嚎啕大哭的场景,不能不感到些许歉意。

“对不起。”她低声嗫嚅。

他略微惊讶,可是又马上笑了起来:“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听你说对不起的,你也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失去至亲之人必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我也经历过。故人已去,他们曾经对我们的好是因为希望我们能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为了让我们沉湎于失去他们的痛苦之中,背负他们受过的伤害活着。”

她这才意识到,他忽然向她回忆父亲的目的不是为了倾诉,而是为了开导她,不禁苦笑:“看来那一天我弟弟对着电话说的那些事给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没有否认:“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刚好......”

前方有人发出尖叫,打断了他。吕微吃了一惊,踮起脚尖朝声源处看去,一个中年男人指着谷底,兴奋地说:“有湖,快看!”

吕微跟着众人的视线往下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湖泊静静躺在谷底,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只是湖水并不清澈,呈现出浑浊的土黄色。

她无趣地收回目光,惊讶地发现沈易淮的手不知道什么时侯搂住了她的肩膀,不等她开口表示抗议,他放开了她,柔声说:“估计是海拔高的原因,埃塞俄比亚境内的这种湖面积都比较小。”

她没有接这句话,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先前跟他的对话自然也中断了。

谁知道没过几秒钟,又有一个人尖叫起来,这次是因为两只坐在悬崖边上抓耳挠腮的狒狒。

沈易淮的手在尖叫发生的同一时刻揽住吕微的肩膀,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她顿时僵住,再没心思凑上去看狒狒了,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到左边肩膀上的那只手上。

她不自在地瞪着他:“那个......”

他大概察觉到不妥,倏地松开手,沉吟片刻,云淡风轻地解释:“我担心你被他吓到。”

她合上嘴,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之后路过一个小瀑布,众人又停下来拍照留影,她决定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也加入拍照行列,选了几张还不错的传给吕凡。

走了快半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达Egg Bridge,可是没人欢呼雀跃,除了许欣、当地导游和司机,其他人全都意兴阑珊,因为这座着名的桥梁并不宏伟壮观,只是一座普通地毫不起眼的短短的石桥,表面斑驳而破旧。

许欣率先站到桥上,声音异常兴奋地说:“这座桥有400多年历史,据说是由葡萄牙人建的,知道它为什么叫Egg Bridge吗?”

有个打扮时髦的男孩子笑嘻嘻地回答:“因为它的桥洞像鸡蛋!”

许欣冲他竖起大拇指:“不错,这算一个解释,不过还有一种解释,据说当时造这座桥的时侯,用了鸡蛋壳,以加强石桥的稳固性,所以后来叫鸡蛋桥。现在是埃塞俄比亚的旱季,没什么水,遇上雨季的话,水会漫过鸡蛋桥,能形成一道瀑布,场面会很壮观。”

尽管鸡蛋桥并不如狒狒那样吸引人,但是大家还是争先恐后地要跟它合影。

吕微没有走上那座桥,隔着一段距离看它的全貌,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跑过来,把相机递给她,女孩子笑盈盈地说:“美女,帮我们拍几张照可好?”

吕微看了看她大块头的相机,有点儿为难:“你这个相机我不会用。”

“没关系,很简单的,我教你。”

沈易淮对女孩子微微一笑,接过相机:“我来帮你们拍。”

女孩子呆楞了一会儿,大概被他的英俊相貌惊住了。紧挨着她的男友嘴角往下耷拉,不等她发完花痴,拽着她跑向了鸡蛋桥,站好以后,先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女孩子有点儿不太高兴,可是面对镜头,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跟男孩儿连摆了好几个姿势。拍完以后,两人又牵着手跑向沈易淮。

沈易淮把拍好的照片一张张调出来给他们检查:“不行的话,我重新拍。”

女孩子的脸颊晒得红红的,拿回相机,点头说:“拍得很好,谢谢。”

她看一眼吕微,热心地对沈易淮说:“你跟你女朋友也照几张嘛,我帮你们拍。”

吕微摆手:“不用了。”

沈易淮倒是很配合女孩子的提议,拿出手机解锁屏幕以后递给她,然后走到吕微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半推着她往鸡蛋桥那边走。

吕微挣扎着不愿意向前,但他的动作罕见地带着几分强势,直到站到桥中央,仍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难得来一趟,拍张张片也算不枉此行。”

她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还想挣扎,只见女孩子在斜对面跟他们挥了一下手,用双手圈住嘴:“你们两个不要动了,我男朋友准备拍了!”

沈易淮微笑地看着镜头所在的方向,吕微翻了个白眼,也安静下来,却没法儿做出一个轻松愉快的表情。

他的手亲密地扣在她的肩头上,头还往她这边靠拢,以至于她的面部肌肉不自觉地僵硬起来。更要命的是,她想起了两年前在维港帮他跟孟闻倩拍照的情景,他眼睛里的笑意和当时的一模一样——温柔,专注,含着一点点宠溺,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某个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你对我的这些关照,是出于对我的同情吗?同情我母亲自杀、父亲不爱我,同情我身上的疤痕,同情我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长大?

这些话在舌尖打转,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她想,在埃塞俄比亚的这场偶遇并非他们的刻意安排,既然是意料之外的事,那么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没必要把他们“友好”的关系引向让人难堪的境地,执着于某些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满意的答案只不过是在作茧自缚,没别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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