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怪非邪(3)
这样的尸体,是没人敢收的,多半就抬到后山随便挖个坑埋了,墓碑都不敢立。
张百生无病无灾,却给全村人带来了厄运,他在村里的境遇可想而知。
七宝挎着篮子,走进张大叔的小院,大叔忙将屋子里最干净的椅子让给七宝,感恩戴德的接过那盅盐水豆腐,脸上堆满了的岁月沟壑,因为笑,变的更加明显:“难得白公子肯让你来,还亲自下厨,真是个心善的好人。”
张大叔说完这话,沉默了好半响,才对七宝说道:“七宝…你以后,别再来盐村了。今天我和你说过的话,你一句也不能泄露给村子里的人。出了村子,一定不要回头看,知道了吗。”
七宝听他这样说,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并不追问。
张百生露出欣慰的神情,怜惜的抚摸着七宝的小脑袋:“七宝不是最喜欢听人说故事吗,大叔给你讲个故事吧。”
七宝连连点头,张百生徐徐说道。
以前,盐村还不叫盐村,是叫做花里村,虽然叫是这么叫,因土地贫瘠,这片土地常年干旱少雨,别说花了,野草都长不高。
村里的人穷怕了,年轻的一辈都到外边去谋求生路,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孤寡。
老人们身边没有儿女,日子过的就更加艰难,于是祈求上天,给他们一条生路。
沧海神皇有个小女儿,叫花里,冲撞了海神,被神皇罚在神庙里闭门思过。
花里闷闷不乐的拔着神坛里的请愿签,看见了角落里不起眼的签子,花里,和自己一个名字。
正在气头上的花里就偷溜了出去,来到这花里村布云施雨,这里,就真的成了花里村。
花里被奉为龙神,村子慢慢富饶起来,年轻人也都回来了,在山上建起了花里神庙。
渐渐富足起来的人们却不满足于温饱的生活,向花里祈求更多的福泽。
龙女花里除了布云施雨,再没有其他的本事了,便是她能点石成金,如此也有悖天道。
习惯了雨露恩泽的人们,已不再感激被他们奉为龙神的花里。
时间久了,除了老一辈的寥寥数人还会来这花里神庙,再没有其他的人来了。
失去了村民的信奉,远离沧海的花里越来越虚弱,这片土地逐渐又变的干旱起来,花里神庙的龙神被她的信徒所遗弃,更多的,是对她的谩骂声。
是不是人都是这样,一旦得到,就索求更多,失去已经的得到的,就满腔怒火。
花里蹲守在山中仅剩的花田里,叹息着那些奄奄一息的花朵。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村民的信仰能让她成为这一方的龙神,也能剥夺的她与生俱来的神力。
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捧了满怀了鲜花到花里跟前,说是送给花里的。
花里捧着花,欣喜的问他:“这么漂亮的花,你在哪里采的?”
少年指着远方重叠的山脉:“翻过那座山,溪边有一大片花海,我看你每天都在这里看花,想着你也许会喜欢。我在神庙见过你,知道你是神女花里。”
花里抱着花坐在已呈现出颓败之势的花田里,眺望天边,问道:“这样啊,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了,因为我没能够给你们更多,我真的给不了你们更多。”
慕生折下一枝花,别在花里发间,有些萎靡的花朵,立即变得鲜艳欲滴。
慕生笑道:“人总是不满足的。就像我,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你,只想着下次还能见到你就好了。第二在这里看见你,就希望每天都能看见你。第三次在这里看见你,就想着要是你能回头看我一眼就好了。第四次看见,就想着,要是能坐在你的身边就好了。我鼓足了勇气,翻山越岭,只希望,将它送到你的眼前,你会不会喜欢。”
花里惊讶于慕生的诚实,慕生拉起花里,说带她去看样东西。
街市的夜景十分迷人,两旁灯火飘迎,香楼画舫。
花里看呆了,她见过最漂亮的东西,是海底的荧光,这些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花里走了,花里村更是一蹶不振,连日干旱,愤怒的人们砸毁了花里神庙,骂她是无用的龙神。
花里越来越虚弱,慕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趁花里歇下,慕生在破败不堪的花里神庙摆上大量的粮食布匹和银子,谎称是花里的神使,前来接济村里的人们,希望人们能重新信仰花里。
然而一时的恩惠,解决不了问题,人们只顾着自己,忘记了那可怜的神。
慕生再无力接济村民,习惯接受恩惠的村民,见他拿不出东西,吵囔着要将花里的神像丢到后山去,平息心中的怒气。
慕生在和人们的争执中,被倒落的神像砸中身亡。
花里赶来,抱着慕生的尸体泣不成声,她声声控诉着那些接受恩惠却不满足的村民,在愤恨中留下那一池的盐水,消失在了人们的眼前。
多年后,花里村的后人渐渐忘记了花里,盐池旁积攒的泪垢,却成了人们致富的生路。
花里用神灵之躯诅咒花里村的后人,生生世世不得移居故地,饱受虫害的煎熬。
她已不再是神了,她甘愿与恶魔为伍。
盐村的人是不食用泪垢的,泪垢用来卖给外村的人。
盐村的人都担着盐池的水煮米为炊,殊不知那盐池水中寄生着一种细小透明的水蜉,花里用身体饲养着这些水蜉,导致头发全白,变的似人似鬼。
食用盐水,水蛭会侵蚀人的躯体,继而吞噬宿主,破茧而出。
张百生误入盐村撞见的那一幕,恰好是水蜉从花里身躯里潮涌而出的画面,无知的人们,虔诚的捧用着盐池的水。
张百生被这一景象吓的拔腿而逃,却一步也踏不出盐村,花里怎会放他离去。
他不敢将此事告诉村民,害怕会死的面目全非。
他终日在恐惧中渡过,夜夜梦到花里。
梦到花里的过去,梦到慕生血肉模糊的脸。
久而久之,张百生竟不再那么害怕了。
花里她也曾经善良过,却被逼落如此境地。
她也曾笑颜如花,而如今面目全非,她怎么能不恨。
张百生当上了晒盐人,终日住在在盐池旁,看花里泡在池里或蹲在池边,想着她的慕生。
偶尔花里也会和他说她的往事,说沧海神皇板着脸有多么吓人,说她的姐姐们争抢的北奕神君其实是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头子,说慕生和她那短暂的幸福。
花里除了记忆,什么都没有。
常年的虫噬,让她忘记了作为神,甚至,做为一个人应有的羞耻心。
张百生耐心的教她,教她要穿上衣服。教她不要成日和那些虫子在一起。
花里转过身,淡淡的说:“除了虫子,没有别的东西会和我在一起。”
张百生用行动证明了,除了虫子,还有他会和她在一起。
花里问张百生:“百生,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张百生为她挽起那一头白发,将一朵雏菊别在她耳边:“我会一直陪着你。”
花里扬起嘴角,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有百生在,感觉这些水蜉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张百生为了这句话,彻底沦陷了,他可以陪着她,陪着她直到死亡。
每当水蜉孵化之时,便会不停的撕咬花里,那时候整个村子都是花里的哭声,却只有张百生一个人能听见。
张百生恨不能替她承受,只能看着花里流着眼泪,拼命的摇头,叫他不要过来。
七宝贪玩,漫山遍野的跑,误入盐村,被花里的怨气吸引到了盐池畔。
张百生救下了七宝,外村人若不慎跌入盐池,没人会去救,也没人敢救,轻而易举沉入湖底,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所以盐村的人不会沉入湖底,是因为身上的虫蛊,母虫不会啃噬自己的幼子。
被沉湖的女人会消失在湖中则是因为,经血将虫蛊带出体外,失去了虫蛊的庇佑,死在了水蜉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