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之上:消逝(25)+番外
“她……是你的初恋吧?”我不由放低了声音。下意识就得出了这个答案,很奇怪吧?我甚至没有疑问是否是她曾经的妻子或爱人。
“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我们不能算是恋人——只是在需要对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让彼此失望的老伙伴吧。粉绵羊,天边守护的爱,也可以称之为爱情吗?有人说,等,就是不等,一等就是一生。可这一生已经长得……”
他弯下腰,凑近来,瞧着我的双眼:
“不过,我还记得她也有一双你这般漂亮的眼睛。无论如何都能看到的。因为,这已经是时间施舍给我的最后馈赠了。”
“先生……”
“不用的,我没事。”他撑起腿站了起来。“已经很高兴了。即便放下一块大石头,被堵住的洞窟又冒出来,又如何呢。”
他扶在围栏上,久久不语。我好像也随着他飞了起来,这种失去了重力的漂泊与无助感,让我的呼吸愈来愈重。
“粉绵羊,生而为人,我们注定会失去很多东西。你和她都是我在意的人,请原谅我不敢再索取,甚至不敢面对你们的心意……起码不该是在这个时代。我从来都是一个失败者,甚至对自己失望到没有了任何期待。”
“有时候,孤独终老的确比静静走向死亡更需要勇气吧。”
他仰望着无尽的黑暗,声音仿佛融在悲戚里。他看向我,面无神色。
我怔怔望着先生的脸。当他坚毅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并化为柔情时。一种电流侵袭了我每一处发肤。先生他明明一直像高山那样……那样的巍然屹立。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要这样悲戚地说?
鼻尖酸起的时候,我已经压不住哭泣。我并不想掉眼泪,但我还是生命,我还有热乎的血液不是吗……那一刻,我想,眼睛能闭上就好了吧,毕竟可以重新睁开。
“不,您不孤独的……我不允许。”我哽咽着,站起来不知所措。
他看着我,却在沉默。他任凭我止不住眼泪,还是深邃地不言不语。
当脑海里还混乱空白的时候,在心里的剧痛让我无力之前,我抱住了他。像一个被幽灵吓哭的孩子,在他的体温里死死不肯撒手。先生别过我的脸,抹去我的眼泪鼻涕:
“先生不是还有你吗?”他说,“这些年来何曾孤单过呢。”
“我……”
喉咙却忽然抽泣得没了声音。我哭得更厉害。怎会如此,不是已经开始憧憬先生找到属于他的幸福,让妥协说服自己了吗。
帕奥里德先生把我抱起来,放在怀里,抚着我的背。我埋在他的肩头,止不住地颤栗。是啊,如果这就是爱,是我小看了它,还是也高估了自己?
“哭吧,这是我应得的。”先生却微笑着,轻声说。
“忽然好想看着你拽住自己的幸福,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和心爱的人结婚,照顾你的两个孩子,等你老了,儿孙满堂的时候。假如现在就能见证你的人生,你努力活出的,精彩的生命……”
后来,帕奥里德先生说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了。因为当心中再次传来剧痛之时,我已经两眼摸黑,昏厥了过去。喉间似乎有什么也要涌出来,它这次终于如愿以偿了。
当身体重新睁开眼睛,我看到的是瓦砾残缺的屋顶。那斑斑点点的光亮,刺激着我的神经。一时之间,我想不起身处何方,只是感到好陌生,却又眼熟。
我翻身下床,见到洛莉就坐在门口。
“老师,你终于醒了!”她推着轮椅要过来。我止住了她。
翻身下床后,我走到她身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的身体没什么异样,连孩子们也觉得是我太累了。我倚在门边,帕奥里德先生他们又在操场上“体育课”。但是,我并不能说什么,也许一天一节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时,我才回忆起了昨晚的事,心里却没了什么感受。
“老师,昨天是帕奥里德先生把你抱回来的呢,他还告诉我们不要打扰你。诺亚他们早上想进来,都被先生堵在门外拎回去了。”洛莉对我说,俏皮地看着我。
“老师,先生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呢,你们……”
我笑着刮过她的鼻尖,她心有灵犀地就不再探究了。已经快到中午,阳光明媚。孩子们和先生玩得那么高兴,我不愿意让他们看到我起床了。我贴着走廊的阴影,悄悄溜进了厨房。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吧。
最后这一天,要做的事还是蛮多的。外面天还没亮,但是月光明亮。给洛莉盖好被子,我悄悄出了门。在院子里思考许久后,我还是蹑脚走向了帕奥里德先生的房间。其实只是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身体这么做还是有些唐突的。可是,先生却已经等在了门口,正对我挥着手。
“我知道……所以我在这里。正好好久没晨跑了。”他说。
在厨房里倒上冷水洗漱之后,我们在夜色里出发了。跑步是一件在简单与困难之间模棱两可的事。先生说我能从学校保持到现在,可比他那时候厉害多了。不过,也许态度不同吧,爱好习惯和不得不做之间的区别。
我们从天宫岭上沿着贯穿了整个轴痕山脉的小路慢跑。天际渐渐泛起白线,我们已经站在山崖的观景台上,静静等待破晓的降临。
我们都在凝望那个遥远的地方,四周是阴冷的寒风。
“我以为你应该已经丢了这件衣服。”
他踮了踮脚,忽然说,语气里不无意外。
我知道,这件外衣已经陪伴我太久了。褪色与破损愈加严重,却让我愈加珍惜。我以为先生没看出来,原来他是等到现在才说。
我侧脸看了他片刻。“先生,你觉得我该丢了它吗?”
帕奥里德先生没有回答我。他摇摇头,还是眺望着远方。
“玫瑰车站的时候,是它吸引了我的注意,与此同时,还有你手里那本同样色彩斑斓的《尘埃之下》。秋兰镇的时候,也是这件衣服与你一起陪着我。所以,如果你要问我除了你之外第二个珍惜的是什么,那么我想就是你身上的这位朋友了。”
在我欢笑之时,先生动手脱下了外衣。他披到我的身上,然后安静地给我拉上拉链,系上纽扣——最后盖上帽子。我不能拒绝他略带认真的神情和动作,只是讶异而感动地看着他的脸。“我现在不冷的,可先生你只剩下一件衬衫了。”
“我知道你穿着保暖衣。也许现在甚至还有些热,但这里风这么大,热量迟早都会被带走的。你不能否定这一点,我们也不能指望一边运动着一边还能静下心来欣赏日出。我这件衣服挺防风的,裹住你的话,应该可以坚持到我们回去的时候了。”
先生将我扶着慢慢坐下来。我有些难为情,因为现在活像一个被妈妈用襁褓裹得密不透风的婴儿。只露出这么一张脸来,无辜瞧着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放进摇篮。
“好吧。先生……那你怎么办?”
帕奥里德先生陪坐在我身边。“我没事,没了这层束缚,反而感觉舒畅了许多。”他拍拍我的肩膀,微笑说。“对了,你知道‘黑白之歌’吗?”
他说忽然想起来,好像是哪位作家常常提及。
我当然知道,我告诉他:“是那位‘漩涡中将’的名言吧。”
“黑夜占据不了我们心中的火焰,即便白昼永不降临;战争决定不了我们血中的基因,即便人性永不磨灭;前路改变不了我们眼中的世界,即便救赎永无尽头。”
——这段文字不止十次地作为补充注释出现过。
帕奥里德先生犹豫了片刻,他说:“艰难险阻面前,也许真的并无绝对的困境吧。你知道吗,‘要想得到点什么,总得留下点什么’——以前我是深信到无从计较的。可是现在,我并不赞同这个寓言似的说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