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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之上:消逝(27)+番外

作者: AnTom 阅读记录

他从怀里取出眼镜来,静静地擦拭。我问他平常为什么不戴眼镜。他说,戴久了就像拿着放大镜看世界——在镜片的另一端用置身事外的目光看,长久的话,连身心都会对现实产生距离,变得麻木起来。

我看着他,并没有说话。虽然先生的眼睛并没有任何问题,他跟我说就是时而需要用到的装饰物,但是,如此看来的话,难怪戴眼镜的话总会给别人一种好像不属于“同类”的感觉。

“有时候,我希望眼里只有快乐的时候才会用上它。”

帕奥里德先生他戴上眼镜,盯着我。“放大镜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能让我的视线仿佛只可以聚焦在你的脸上——让我更加看清你眼睛的色彩,鼻间晶莹的鼻涕,嘴角弯折的度数……嗯,还有满嘴的蛋糕碎屑……它帮我把这些铭记于心。”

我们彼此相视,眼里有什么在无声律动。最后,他先站了起来:“好吧,我先回去上个厕所。希望到时候你已经吃完了,别忘了擦擦嘴角。”

先生回来的时候,我正吃着米琪他们递给我的烤肉。他脸色平静了些,可坐在我身边似乎有什么话在犹豫。我递给他一串。先生没有吃,而是拿在手里打量着肉块。他忽然跟我说:

“粉绵羊,刚才有只蜘蛛爬到了我的屁股上。”他无辜地看着我,“虽然吓了我一跳,但是,我也不应该一巴掌把它拍死了。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个很奇怪——可毕竟它已经长得那么大,说不定已经生出了灵性。不过是爬到我的屁股上,我怎么有资格因此而剥夺它的生命?”

我有些不明所以。我拍拍帕奥里德先生的肩膀,想着安慰他说:“每个人都免不了这样的过失来着。我们不是故意杀害,他们应该可以理解并原谅的吧。”

“每个生命都有它的存在价值和意义。假如有人可以一巴掌把我们拍死,甚至死得不明所以,那我们的灵魂升到天堂后,真的会原谅那个人吗?轮回转世可以忘记一切,但由因果诞生的羁绊,却至始至终不会改变的。”

先生的状态突然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甚至比真的孩子更不知所措。我不由得问他:“先生,你是在担心什么吗?我明白,生命之间如何的平等,即便是在这样弱肉强食的规则下。我们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了,不需要想那么多的。”

我的安慰终于让他有所冷静下来。他担忧的眼眸焕发出了些光泽。不过,他还是有些叹息,我知道他只是暂时原谅了自己。

“粉绵羊,你觉得我们,甚至于世间的所有生命,是如何诞生的?”

我更加的好奇和纳闷,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我们灵族不是由上神创造的吗?所有生灵,应该都是上神创造的吧。肉体也好,灵魂也好,所有书籍上都是这么记载的。甚至史前的书里都说是上神,不过那个时代应该是旧神吧。”

“是吗,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都快忘了。”

先生凝视着我良久,才似乎是在嘲讽自己般说。“先生时而也会思索,生命的诞生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们会消失到哪里去,我们的出现又有什么含义。所有生灵真的是由上神创造,还是什么其他高级物种的产物吗?”

“毕竟,无尽黑暗中究竟还有什么,我们谁也说不定,只能肯定它们一定活着。某个时候,我们的存在也会因为跳上了它们的屁股而被抹灭吗?”先生安静了好片刻,然后才恍如梦呓地说。“可能,这就是所有接踵而至的问题的答案吧。”

他盘起膝来,抱着双腿,独自望着篝火里的火焰。我沉默如夜,坐在他身旁,却如坠半空,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我深深看着他的侧脸,也是在看我们之间,怎么都看不见的那道铜墙铁壁。

收拾完饭局,我和帕奥里德先生没有过多交集,各自回了房间。

看着洛莉渐渐陷入梦乡后。我独自走到窗前,明月高悬,我却毫无困意。先生有些心事,不愿意吐露,所以后来我们也只是简单地说着些寻常话题。

明天早上又要送别他了。我反而不停想着这个。

清晨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围在学校门口。先生问我昨天是不是没有没有睡好。当然了,黑眼圈肯定出来了。他和孩子们挨个拥抱告别,最后,他把洛莉从轮椅上抱起来,轻轻蹭着她的脸蛋。

“好了,我会想你们的。”

“先生,可别忘了来看我们。你答应过我的。”洛莉说。帕奥里德先生点点头。他看向我,我走到他面前,彼此简单而深切地拥抱在一起。其实还没有到时候,我要送他到镇上。只是这个时候,更像是郑重地道别。

先生和我坐上车。米琪他们在后面跟随着奔跑。村里的人们知道帕奥里德先生的,不少人已经在村门口等着为我们送行。先生显得很感动,他不停地挥手,大笑着说再见。

已经百米远了,他还会回头看看。

我们一路上基本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什么了,情到深处自然懂吧——我想应该是这样,即便不是爱情。我坐在后面,常常看他踩着脚踏的背影,怔怔出神。

无数风景在我的眼里不断出现、消逝。他的背影却是从没有变过的,从来没有渐渐消失过。有时候,我会被吸引走视线,有时候,我会刻意闭上眼睛。可是,我也明白会有无处闪躲的时候。

只不过我知道,他的背影就在面前。一直都会在触手可及的面前。

“他总是这样子的。在我记忆里,一身行囊,总是在路上。”我笑了,我笑先生总是在吃满脸的尘土,总是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不过,更多时候我在疑问。

您能停下来让我问一句吗,您到底在追逐着什么呢?

拜托了,请停一停吧——帕奥里德先生。

即将毕业的前一天。在图书馆里看书时,我从卡带里忽然听到了一首歌。现在依然清晰记得那个旋律,一瞬间就让自己挺起身子的声音。歌声把我抓进意识里,让我看它和你完全重叠在一起。

我是无奈的,放下手里书的同时,也放下了自己的伪装。我想把耳机分享给你一只,亲手戴在你的耳朵里。也许这样,你就可以听见我的祈祷了:

“你一直在路上,风萧萧的路上;

多少金戈铁马,和多少雨雪风霜。

你一定在路上,征尘依然飞扬;

你将儿女情长,折叠好藏进戎装。

你总说越是风浪,越生出从容坚强;

你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挺起胸膛,

我多想变得和你一样……

我想你又在路上,你走得如此匆忙;

我沿着你的目光,追赶你的方向,

我看到鲜花开满山岗。”

——只怕,我永远追不上你了。

你停下车。我提起你的行囊,你轻轻松松地背到身上。山坡下就是你的目的地了。我不无伤感地眺望着它。

“好了,”你笑着说。“粉绵羊,别忘了写信来。”

我当然会的。“不单是您的最后一趟旅行,先生。”

你停下来,注视我。我察觉得到,你想安慰我什么,只是你不能。所以我也不能。这个时候,我想起了你的初恋。

“你和她……后来怎么样了?”

也对,因为我也意外谈到这个。总得说些什么的,不是吗。

“她消失的时候,鲜血淋漓。她不该那样做的,尽管她不得不站出来。”

你语重心长,眉宇间是我从没见过的神色。“没有谁可以像她那样拥有密不透风的武装。只是,她不应该失败的,我们知道。前人遗留的错,为何要我们弥补?你明白吗,我恨他们,我恨这个世界。”

你生气了,握紧拳头,脸上燃烧着怒火。

“她去了哪里?”我直视着你。你凝视我的眼,慢慢平静。

“粉绵羊,我觉得她活了下来。只是消失在了某处,在某个无从得知的某处,然后被世界安排到了哪里。那里一定有值得她绽放花蕊、并让她披荆斩棘的人吧。我一直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