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之上:消逝(35)+番外
风声死寂了良久,他也沉默了良久。最后,他平静地说:
“但愿不会麻烦到你,艾米莉亚。”
我们没能再待着,避不开心事。下楼的时候,我们静悄悄。躺回床上,真的想睡了,却闭不上眼睛。昏黄的灯光透过窗帘,无声躺在我的床上——房间里没有暖气,我意识到可能是这个。
翻来覆去了良久,我几近崩溃。
“怎么了?”终于,帕奥里德问我。
见我没反应,他动了动,似乎要起身来。
我什么都没说,遽然起身,掀开被子跳到他的床上。他一直都侧睡的,我便抬起他的被子正好钻进去。其实也算琢磨很久了。他没能说什么,也没有推开我,我依偎着,贴紧他的身体汲取温暖。
“你身上的青草香……为什么一直都有?”
“可能这具躯体在不断毁灭,不断重生。”
“哦——就像——灰烬下长出的野草?”
他挪了挪手臂,用下巴轻按我的头。“嗯,差不多。”
我们的身体截然不同。他是一块忽冷忽热的钢铁,我是一块被他加热、冷却的面包。他贪恋我一直散发的余温,而我更需要他时而的烘焙。假如明天是最后一天,谁规定了离别前必然要交代一切吗?
可是帕奥里德和我,用眼神就可以交流一辈子。
“先生,我想听听萨里托的故事。我只是想再听一遍。”
帕奥里德察觉到了我捏紧的手。他将它们逐个打开。
“第二天,萨里托出发了,然后,他成功了——就这样,故事完了。”
“哈哈哈。”我挠着他的臂膀笑道:“你怎么能这样耍赖皮。”
“你现在不一样赖皮在我这儿不走吗?”
“明天早上,不能趁我出去买早餐……做那个,你懂的。”我说。察觉到他呼吸的加重,我就顺便再刺激了一下:“以后要勤洗澡,勤换内裤,也不能让别人洗。”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同样打趣我道:
“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了,就嫁了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嫌弃你难看。”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哼,先管好先生你自己吧。”
“就算你不想见我,你相信吗,我也能找到你。我知道,您在等我。”
第16章 第 16 章
昨晚上,粉绵羊再次梦到了那只野兔。那只贫痩的大灰兔的黑眼睛。时至今日,她偶尔仍会想起那天早晨发生的这件事——确切来说是桥洞下、淤泥地旁,不算浓密的草地里发生的事。
历历在目不仅是因为它高高竖起的耳朵和身子,无关它眼神里的好奇和纯洁,无关本能似的摸起弓箭而产生的不断反省的如同罪恶般在她灵魂里燃烧的滔天羞愧——更是因为在伸手的那一刹那,对于她用生命努力维持的一切来说,已然还是失去了的太多难以言语的东西。
即便如此,粉绵羊还是没能对帕奥里德说。在战火蔓延到轴痕山,与孩子们离别的那个夜晚,她同样做了这个可怕的梦。不停地睡下,不停地醒来,不停地在与那野兔对视时悄然摸向手边的弓箭——直到彻底被外界从梦中惊醒。
粉绵羊起床的时候,帕奥里德刚刚开门回来。他放下她的那份粥,站在窗边安静地喝着。他瞧瞧粉绵羊的脸,笑着说:“怎么了,昨晚不是做的美梦吗?”
粉绵羊只是抿嘴笑笑。“皮蛋瘦肉粥?你不是不喜欢的吗。”帕奥里德点点头,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懒得走更远了。你不是很爱喝这个吗?”
他们站在一起,望着外面清冷的景色。阿拉斯加雪山这一片山脉,雄伟而辽阔地连接着中域和东域。他们面前是海拔最高的一块,所以是景区的所在,但阿拉斯加雪山也并不是只有这里一个景区。
宾馆不远处有一个服装店,他俩商量下还是走了进去。这儿早上实在是冷,只怕到雪山上身上衣物更会捉襟见肘。粉绵羊本挑了件黑色的羽绒衣,但是帕奥里德拿着自己的白色大衣,又塞给她一件雪白的羽绒衣。
“我就从没见过你穿这个颜色。”帕奥里德这般笑道。
粉绵羊和帕奥里德走在街上,和其它向景区出发的旅游者没什么区别。但是他俩还是会引人侧目的,先生无论是谁都会一一笑着打招呼。久而久之,粉绵羊不再那么热情了,但他还是乐此不疲,仿佛人人都是老朋友。
“你不觉得他们当中有人不是表面那么友善吗?”粉绵羊说。“也许他们在想,‘噢,这位狮子先生可真是憨笨,就算我把他的钱包拿来用用也一定不会介意的吧?’”
“但是……”帕奥里德接着说,“噢,为什么那位先生的钱包里只有十来张薄薄的红色纸币?可恶,我被他的外表欺骗了——这个该死的穷透了的大家伙。”
粉绵羊忍住了笑意,接话道:“我该把主意打到他身旁那个小家伙身上,看她古灵精怪的,肯定聪明得不得了,也许她已经先下手把这位笨狮子的一切都骗到了手!噢,不能这样,老天让我们相遇,怎么能甘心落后于人呢……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帕奥里德接着说:“想不到,那个小家伙居然藏着整整一百张紫币!耳朵里、嘴巴里、胳肢窝和裤腰带,连鞋底里都有十张!然后我把她绑起来,问她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的藏宝地。但是她居然守口如瓶,呼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粉绵羊快憋不住了:“噢,人怎么可能这么顽强!她才是一只披着鼠皮的狮子吗?!我只有这个解释了。于是我把那个大家伙也抓来,但烙铁还没烧红他就告诉我内裤里还有一张红币!可我要他有什么用,我把他剁啊剁的卷成了煎饼果子,还多放了些辣椒——冲晦气!”
“哈哈哈哈哈哈……”
粉绵羊和帕奥里德笑了很久,直到两个人都没走路的气力,坐在路边缓缓神。帕奥里德点支烟来,粉绵羊也要了一根。面对不断投来的诧异目光,他们相视着差点又止不住笑意。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吗?”
抽离着口鼻间的寒意,粉绵羊忽然问他。
“雅楠镇的时候吧。”帕奥里德说。“不要这么惊讶,就像你的生日,许多事你不说我也会去找答案的。只是如果你提出来的话,我也会如实告诉你。”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如果没有这些秘密,我们就不会有现在了。”粉绵羊捏着烟头,看着它,将它向铅笔那样旋转在手心。
只是,她忽然停了下来。手里的半截香烟应声落地。
粉绵羊的状态很奇怪,她面色呆滞,眼睛瞪大凝固着,整个人仿若丢了七魂六魄。帕奥里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搭上她的肩膀,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帕奥里德真的意识到不对劲而摇晃起她时,粉绵羊猝然一声哭了出来。就像刚刚降临于世的婴儿,止不住地号啕大哭。
帕奥里德被怀里的孩子吓坏了。他不停抚摸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安慰的话,但是越是这样,这个孩子就越是哭得变本加厉。就在他红着眼睛陷入哽咽、把无助地目光投向过路的人们时——怀里忽然没了声音。
粉绵羊捂住了嘴,生生吞回了嘴里的哽咽。就这样,擦完脸,闭着眼,趴在帕奥里德的怀里沉默了良久。帕奥里德始终没能说话,但时而抚摸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他慢慢起身,将她背到身上,一步步走向山里。到达山脚时,粉绵羊已经睡了很久,时而还打起了呼噜。
周围是排队等着缆车的人们,喧嚣声此起彼伏。帕奥里德将她放下来,动作虽轻,她却已经睁着眼,在他的背后自己站起来。“嘛,倒是麻烦你背这么久了。”
帕奥里德看着她的笑脸,却并没有喜色:“你刚才怎么了?”
粉绵羊揉揉鼻子,又伤感着说:“刚刚想起安娜和姨母了。你知道吗,我以为自己做好了最完全的准备,可是……当回忆涌上心头的时候,当意识到这世上就只剩自己的时候,我还是会这样地不坚强。而且,想到今天又要离开你了,我更加难过,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先生,真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