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会的第一个单词是:“国师。”
因为旁人都这样称呼姜云焕,这个词出现次数最多,他便最先学会了这个。
骤然听到神这样称呼他,姜云焕有一瞬间的呆愣。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给了回应。
从此以后,男人便一直这么叫他。
姜云焕去关山时,轻装从简,一行人只带着最精简的行囊,骑着日行千里的战马。
不过几日就从京城到了关山。
而回程,却差不多耗了大半个月。
马背上颠簸,姜云焕并没有让男人跟着他骑马。
他特地去买了辆马车,又命人安置好厚厚的毛毯,确保车内的人不会受到颠簸之后,才让男人坐了上去。
他把男人呵护的无微不至,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男人一直穿着那身黑色长袍,却并没有穿鞋子,他赤着脚在关山上行走,沾了一脚的污泥。
姜云焕便亲自打了盆水,半跪在塌边,帮男人清洗。
他本不必如此,神根本不记得他,也不记得自己尊贵的身份。
但姜云焕还是那么做了,他内心始终有着愧疚,他知道自己所行是大逆不道,背信弃义。
他想要以这种方式弥补一二,而且......虽然决定割舍那段并不如何深厚的感情,却在又一次见到这张脸时,还是不可避免的再次惊艳。
这是他这三年中,无数次午夜梦回里出现的人。
他们曾经绝无可能,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可能,但神已经不再高高在上,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接近。
姜云焕半是愧疚半是欣然的做着仆从一样的差事,他一路帮男人打点所有衣食住行的小事,穿衣穿鞋都不假于他人之手。
到了京城,他将男人安置到自己府中,然后一个人去了皇宫,面圣。
“你说他忘了一切?”
皇帝背着手在大殿上来回踱步。
姜云焕肯定道:“他不记得约定的事,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失去命魂似乎让他的记忆大大受损。”
皇帝沉吟半晌,他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快步向姜云焕走来,神色癫狂。
他欣喜若狂:“你说过,他的天地命三魂分别为人世间的风雨雷电,若是能将他的天地二魂也...”
姜云焕惊愕的看着皇帝,他虽然忌惮神明天地二魂的力量,却从未想过将其也夺过来。
然而皇帝这么想了,他也敢这么做。
他想了个主意,让姜云焕去布个局,把神明的天地二魂骗过来。
姜云焕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怎么可以做这等卑鄙之事...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卑鄙...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卑鄙。
背信弃义,他已然是这天下最卑鄙的小人。他沉默半晌,照做了。
神果然上当,失去了记忆,他虽然聪明,但心性单纯的仿若五六岁的孩童。常年混迹官场的姜云焕来诱骗这样一个孩子,自然是手到擒来。
姜云焕用天地二魂,打造了两件神器,五雷令和烈风剑。
跟定水珠不一样,定水珠也是他所设计的,但因为命魂是神主动外借,他并不担心命魂会逃离,所以定水珠并没有禁锢的阵法。
五雷令和烈风剑则不然,这两件法器本身就是天下间最坚固的牢笼,用来囚禁神明的天地二魂。
三魂已散,神却仍然没有死去。
皇帝一想到这就惶惶不可终日,他必须,亲眼,看着神明陨落,他才能安心。
他再次跟姜云焕在大殿上商讨,寻找一个方法,彻底杀死神明!
姜云焕连连摇头:“不!他已经不记得一切,也不再有威胁到人类的力量,为什么不能放他一马...”
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皇帝却陡然冷了脸色,他面色阴沉的斥责他:“姜云焕,事到如今,你还在心软什么?你已经做尽了罪无可恕的事,不斩草除根,还等着他有朝一日,恢复记忆,来向你我报复吗?!”
姜云焕哑口无言。
“他一日不死,朕一日不能安心。云焕,替朕想个法子,解决掉这心腹大患。”皇帝又突然放软了语调。
姜云焕沉默不语,他也知道斩草要除根,他跟皇帝自幼在一起学习,教他们兵法的先生曾万般叮嘱过这一点,否则对方一但反扑,死的就是他们。
第一次带兵迎击楚国侵略时,他就是这样做的,烧了那将领的全家,不给对方留任何报仇的机会。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善的好人,他虽然心怀天下苍生,但行事手段,却极近残忍。
他又一次照做了,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
什么东西会克制神明?
妖鬼。
姜云焕想出了这个答案,他又想到了玄门中,那被誉为天下第一大杀阵的九转归一绝杀阵。
他曾经放下两大豪言,根治长江水患,降服八大妖王。
如今水患已平,剩下的八大妖王,正好拿来用作填阵的阵眼。
杀阵需要九个实力相当的阵眼,姜云焕便又想了一计,捉尽天下小妖,来补这个缺。
于是,他一边开始为出征去降服八大妖王做准备,一边还是维持着恭敬的神情,去服侍忘了一切的神明。
一日午后,他替男人整理衣袍时,男人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国师,你为什么从来不抬头看我?”
姜云焕面对男人时,一直低垂着眉目,不敢直视,他对待皇帝都没这么恭敬过。
姜云焕无法回答,他又想不出其他合适的理由,便抬起了头,直视着男人那双漂亮的让他一见就移不开眼的金色眼睛。
男人见他开始抬头看自己,便满意的不再追问。
这是一个契机,随着姜云焕开始直视他,他们似乎渐渐变得平等。
彼此之间曾经遥不可及的距离慢慢缩小,几近于无。
有一日突发奇想,姜云焕开始教男人读书。
他教男人认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带着他读,又一个字一个字的解释意思。
“这两个字念‘名字’,名字是我们称呼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的称谓,比如我,叫姜云焕,不叫什么国师。”姜云焕指着自己道,他希望就此纠正男人称呼自己的称谓,比起被叫做国师,他还是喜欢被称为姜云焕。
然而男人似乎并分不清这两者的差别,他点了点头,自以为懂了的回道:“好的,国师。”
姜云焕:“......”
教学失败。
正当姜云焕对着书无言以对的时候,男人突然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名字?”
姜云焕点了点头。
男人又问:“为什么我没有?”
他神情疑惑,所有人都有名字,他却没有,也从来没有人称呼过他。偌大的国师府中,除了姜云焕,甚至没有人跟他说过话,仆从们听从姜云焕的指示,连接近他都不行。
姜云焕对他说话时用的主语只有“你”这个字,而这个字并不算是名字。
姜云焕想了想,他也不知道神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又或者干脆就没有名字?
人们只以“神”这一个字来称呼他,并不知道他有什么名姓。
姜云焕内心突然升起了一丁点不可为外人道的小想法,试探着开口:“名字,分为姓和名,你既然无名无姓,不如跟我姓?”
他满怀期待,自古以来,女子嫁给丈夫后,便随了夫姓,对外称呼只以丈夫的姓氏来冠名。
虽然让神跟着他姓姜,并不代表了什么,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期待。
仿佛这样,他们就成了夫妻似得。
男人如他所料的点了点头,他对于这种小事从不在意,他就这么轻率的决定自己姓姜了。
姜云焕又道:“姓既然已经有了,那就剩名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名字?”
男人对着写满书本的方块字挑挑拣拣,他总共就认识几个,其余大部分在他眼中,都是没有意义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