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行记(4)
“和我回天界吧……”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何子曦总觉得耳熟。
“不行。”
另一个,是重光的声音。
“只要开启仙家记忆就可以回去了。”
“不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重光有些不耐烦地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不是现在。还有人在等我。”
“那个人?”那女子不屑地冷哼一声,“那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颠倒阴阳,抹去众神的记忆,把他们囚禁到地底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是谁了。”
“你在说什么!”重光尖叫,捂住了头。
“天上的,除了你我。都是鬼,那个人也不例外。”女子恶狠狠地说。
“住嘴,胡言乱语!”
躲在树后的何子曦也捂住脑袋,这个女人,是青灵君,天界,没有神……是什么意思?
“等你的那个人,你死后,他便痴了,疯了,魔了!”
“你记不起,是因为他夺了你的一切。你的容貌你的记忆你的名字!”
何子曦越听越入迷,估摸着自己是不是该出场了。
“哦呀,你们聊完了吗?青灵君、重光?”
青灵君猛的回头,又惊又恐又恨又怒。
“何必紧张呢,不都是老朋友吗?”
青灵君听他悠闲自得的口吻,迟疑道:“你不是从斩仙台上跳下来的么,怎么还会记得……”
何子曦抱着头,一边说着一边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近,“是啊,从斩仙台上跳下来,体会一下那年桃源县君被斩的滋味罢了,你们神啊,连狗都不如。”
何子曦重重地咬住最后几个字,一把掐住了青灵君的脖子,一缕缕黑色的死气从手掌里冒出:“你刚刚编的委实动听,我看你是忘了,为何独独留你一个。”
“你……”青灵君面色苍白,呼吸渐渐微弱,她从来道这里就觉得古怪,一点力量都使不出,她绝望地针扎着,“那……你,哈……记得……他……”
“住手!”重光惊叫一声,一具尸体已尽软到在地。他下意识地倒退了记步,重重地喘气,两眼发黑。何子曦眼神复杂地看着重光,安慰道:“神是不会死的,除非从斩仙台上跳下去。”说完他就闭上眼睛,身心俱疲,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重光听他说话,跌到了地上,颤抖着说:“从斩仙台跳下来……很疼吗?”
“不疼,我不是神。”
疼的人只有他。
“如果,我是神呢,安容君……”
豆大的泪珠从重光的眼睛里滚落下。何子曦突然睁开眼睛。青灵君曾说过,他命犯桃花。
他用异常温柔的眼神看着重光,轻柔柔地说道:“不会的,你只是一个凡人。”他抱起重光,像抱起一个害怕黑暗的小孩子。
你只是一个凡人,一个被恶鬼缠上的凡人。
第7章 一曲长歌一双人
青灵君死了,天上暂时没有神,可这不关何子曦的事。
重光这几日形容枯槁,不肯进食,终日发呆,着了魔一般。
“光儿,手还疼吗?”
何子曦仔细检查他的手,这几日已经痊愈了大半。
重光神情呆滞的摇头。
“光儿,告诉本王,青灵姑娘还告诉你了什么。”安容这个名字一定是青灵君说的。
重光还是摇摇头,突然对上何子曦焦灼的眼神,又重复说了一句话。“从斩仙台上跳下来,疼吗?”
“不疼。”
连何子曦也察觉不到自己对重光的眼神里藏着爱怜。
“光儿想听我弹琴吗?”
重光摇摇头。
“还是听吧。”
琴音流转,舒缓而又沉寂,优美而又悲伤。九曲回肠,每一个音仿佛敲进了重光的心底,那终日空洞的眼神渐渐地浮上一点往日的神采。
他仿佛知道乐曲的旋律,跟着低低地唱了起来。
“思君不见兮但思君,
念君不见兮但念君,
红树簌簌兮遗失立,
落英缤纷兮影相移,
桃花流水兮伴君行,
斜阳梦里兮空等迟,
一夜断肠兮泣还涕,
万念柔肠谁堪怜,
天上碧桃和泪种,
地底黄昏应无眠,
此情绵绵绝无期,
唯有落红败无心。”
突然,“啪”地一声,弦断了,二人如梦初醒。何子曦回过神来,不顾指尖流出的鲜血,笑着念道:“情至深处弦自段,断弦分与客相惜。”
“谁知客心与君心,分与断弦不相知。”
二人陷入了沉默,重光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何子曦也呆呆地看着案上的琴。良久,何子曦开口道:“你……都想起来了?”说话时带着七分颤抖,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安容,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身份。”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重光的脸颊流下。
“砰!”琴被何子曦摔了个粉碎。
“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
他的语气阴沉,脸色也一并放了下来。
“世界上只有一个何子曦,那个替他活下去的何子曦。”
重光只是低着头,哽咽道:“安容君,你知不道,神是不会死的,哪怕,是从那里跳下去。”
重光说完,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这笔稀里糊涂的账如何算得清?
一切因他而起,也当因他终结。
一缕缕情丝,剪不断,理还乱,又叫他如何割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到现在才发现,填了言情,蠢哭了。
第8章 再来一坛酒
第一世,他是侥幸得到帝君浇灌的仙桃,长成神树,修炼成仙,封号桃源仙君。那时三界都很和平,互通往来,共同维护天地的秩序。帝君为了锻炼他,命令他带领鬼界上来的留学生,任务完成以后,他就可以做一名真正的神。可是他爱上了下一任鬼王安容,他不懂爱,就求帝君说:我以后一直想要看见这个人。他没有注意帝君的神情,只是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帝君同意了,让他去求青灵君,给他牵一根红线。他去青灵君那软磨硬泡,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要安容吃下自己结下的第一颗果子,红线就算牵成了。这不是一世好姻缘,他的下场是--永除神籍。他从斩仙台上跳下,在凡间生老病死,一辈子又一辈子。
第二世,安容坐上了鬼王的位子,为了给他复仇,屠杀天神,把他们封印在地狱。一颗心支离破碎,浑浑噩噩地在天界过活,他唯独留下了青灵君,那个,帮他牵红线的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把他从凡间骗上来,妄想着能再见到他。再见,已是陌路。
第三世,他还是在人间轮回,他痴迷弹琴,是宫中的乐师,因为与叛党是旧相识,无辜受到牵连,一家老小都被杀尽。皇帝坐在龙椅上轻蔑地说:“重乐师这一生最爱琴,不如废了这双手,岂不更快活?”他的手指被夹板夹了好久好久,从裂骨的疼痛,到钻心,到麻木。没人给他怜悯,他是狗,他是尘埃,不值得。他最终被流放,乞讨为生,但却始终不忘记自己的琴,那是他的命根。他一路颠簸,寻找救赎。再见故人,故人心已死。
谁来告诉他,这些都是假象?都是破碎的玻璃?
“何子曦……”重光轻轻摇头,他早已被天界除名,是谁都不重要了,每一世的记忆汹涌而来,他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喝了一杯茶,一杯甘涩的茶。要不是青灵君临死前开启他的仙家记忆。他这一辈子,又是这样过完了吧。
然后下辈子,再下辈子,无止无休……
这些年,对于他来说,又是多久呢?茶也有喝淡,喝尽的时候。
重光听见何子曦发出低低的笑声,抬头。
他看到一滴一滴的血红色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滴出。
何子曦微笑着说:“你不用困扰,我是从斩仙台上跳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