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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郎归(147)【CP完结】

作者: 贾浪仙 阅读记录

“万万没想到,三年之后改天换日,邬相终于倒台。新皇开恩,大赦天下。”

“我只看了一个月的书,就匆匆应考,不料竟能高中‘会元’,而后殿试,为新皇钦点为榜眼。”

原来,对仆从、或者说对事物的畏惧,源于此。

人们默认振作之后,过去的伤痛便会随风而去。其实不然。过去被击垮的每一次,就好似一具具尘封冰下的死尸,表面看似太平,然而,一旦到了冰雪消融的春天,尸骨随之暴露,随之而来的是草长莺飞也掩盖不住的恶臭盈天。

要么选择永远不经历春天,要么长痛不如短痛,掘出沉尸,将之焚毁。

沈越不着痕迹收起怀表。

按照李四的思路,接下来应该会谈及这些年他如何在官场纵横捭阖洗刷耻辱,但李四却怔怔转过脸,眼里虽含着茫然,却不再失焦,只听他道:“大言不惭,‘会元’这一名号,是我除旧迎新的敲门砖。沈大夫,你知道当年的主考官是谁吗?”

会试每三年在京城礼部官衙举行,若无皇帝指派,主考官由礼部尚书担任。

沈越淡淡道:“是沈超,沈尚书。”

“沈大夫,你敢直呼沈尚书名姓?”所剩无几的呆滞一扫而空,李四神情恢复清明,昔日凌厉的铜铃眼浮上丝丝温情。

“沈尚书他是我的恩人呐。”

“会试那天,我已经两日滴水未进,考至中途竟晕厥过去。事后我得知,皂吏本要将我带离考场,是沈尚书留下了我,并命太医为我诊治。不多时我醒来,沈尚书给我两个窝头,让我莫慌张,边吃边写……”

“官场不容私情,这些话,我可能永远无法向沈尚书剖白。”

沈越有种错觉,李四这话,分明是对着自己说的。

“我饿了,来碗粥吧。”

“这一次是‘饿’了?”沈越特意强调‘饿’字。因为在此之前,李四是因为在同心医馆觉得‘心安’而吃。

李四失笑:“多亏沈大夫,我这次是真的饿了,想填肚子。”见沈越就要起身,李四连忙叫住,“欸,沈大夫留步,吩咐下人送进来就可以了。”

沈越挑眉:“待会仆从入室怎么办?”

李四摆手:“我怕的是当年的仆从,不是这些。”粥很快送进来,李四却没碰,定定看了会儿沈越,郑重道,“沈大夫,谢谢你。”

沈越不以为意:“分内事。先喝粥吧。”斜眼瞥向香炉,线香早已燃尽。

“沈大夫今日赶时间?”

“怎么?”

“没别的,你比往日多看了两次香炉。”

“哦?李大人观察得倒是仔细。”

“沈大夫别担心,多出的时间我两倍银子补上。”

沈越摇头:“不为这个,我在意时间,是因为今晚有约。”

“看病?”

“不是。你放心,等你把粥喝完我再走。”沈越清楚,长久以来,李四所缺的,是在他进食之时能确保他安全的人物。

碗底还剩一点粥,李四却停下勺子:“今天是沈大夫的生辰,对吧。”

沈越一惊。李四旋即解释:“沈大夫莫慌,我前日预约时,听张小壮提起的。我不好妄加揣测沈大夫的喜好,所以聊备礼金,一来祝贺沈大夫生辰,二来感谢沈大夫长时的诊治跟关照。”

“心意我收下,礼金就不必……”沈越推拒的手被李四扣住。

李四铜铃眼一转,又道:“这些款项沈大夫一定收下,李某有一难言之隐,还望沈大夫配合。”

“但说无妨。”

“如若日后,你我二人相见,你当如何对待?”

寻常人尚且对隐秘三缄其口,更何况混迹官场的‘李四’。沈越安慰道:“李大人放心,出了医馆的门,你我就‘形同陌路’了。”

李四嫌弃地向后靠去:“这话说的好没良心。沈大夫必须收下这银票,我才能安心。”

沈越摇头:“李四,有你的。”

李四搅动勺子,稍加斟酌,才问道:“以沈大夫的才能,平步青云不在话下,所以我很好奇,沈大夫为何最终选择从医?当然,沈大夫若觉得不便,那就当我没问。”

“你这算两个问题,首先,人生除了‘平步青云’,别的就不算出路?其次,不管你信不信,我待在同心医馆,是为了治好我媳妇儿。”

倘若再追问下去,那这身份的掩饰就多此一举了。李四虽打住,但转而问道:“沈大夫,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你是如何让我想起这些我以为遗忘了的记忆的?”

“行家机密。”沈越将怀表扫进抽屉,“不过可以告诉你,我今日唤醒你记忆的办法,是我在媳妇儿身上的意外发现。”

那次寻壑盯着蜡烛,在满室红火喜庆中陷入回忆的梦靥。沈越将之载入行医记录。经过一番探究,沈越将其定名为‘催眠’,进入催眠状态的人,并非真正睡眠,而是在医者的引导下,记忆溯回特定的岁月。

而李四,恰是第一位沈越以催眠之法治愈的病人。

“快把最后一点儿粥喝完吧。时辰快到了,我得动身赴约了。”

“这么着急?又事关媳妇儿?”李四端起粥碗,一饮而尽。

“是的。”两个月前,在沈越诱哄下,寻壑答应沈越唱一折完整的《惊梦》作为生辰礼物。

如若寻壑能跨过又一道心坎,那于沈越而言,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作者say:这几章下来,有人猜到李四是谁么~另外,改卷时试卷糊名,不存在沈超给‘李四’打同情分哈

第132章 苦雨终风也解晴⑥

沈越出了门,竟见沙鸥等候在外。

“上车。”

沈越意外:“怎么?”

“要不是师命难违,我会答应跟你共乘?”

师?沙鸥口中的师傅除了寻壑还能有谁。沈越连忙尾随着钻进车里:“阿鲤他怎么会在你那儿?”

“去了自己看吧。”

途径乡间,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不久再度拐入闹市,穿街绕巷,驻车于品花阁门前。

沈越原本的设想,是在自己生辰这天,草房子里欣赏寻壑献唱的一折《惊梦》。直到踏入这座全京城最大的戏台,沈越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寻壑。

照常理,角儿是自后台次第登场,但这一场戏,却在台前设了帷幕。沈越坐定,帷幕似受了感应,从中缓缓拉开。

青衣貌胜梨花,落落大方,端坐书桌之后,心神却徜徉于后院春光。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开场清唱,唱腔圆润。

沈越几番打量,才确认这貌似子都、声如鹤唳的青衣扮演者,是寻壑!

“阿鲤?!……”

沙鸥风轻云淡:“两个月前,师傅找上我,要我替他选角儿。行当定下来,师傅就开始苦练基本功,没有一日间断。”

原来如此。

寻壑惯常赖床,但这两个月却每日清早外出,至午间才汗涔涔地回来,沈越稍有过问,寻壑非但一字不露,还'警告'沈越不许探查。沈越只得让渡自由。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青衣起身,绕至桌前。腰如杨柳,粉衫白裙,举止温柔,一派闺秀风范。

沈越几不可置信:“好美!”

沙鸥嘲讽依旧:“呵,师傅多年未曾登台,这不过是他当年风采的十一罢了。”

“常言‘听戏’,但阿鲤这戏却叫人目不转睛。”

沙鸥略为错愕地瞥了沈越一眼,旋即恢复淡然:“哟,竟被你发现了。确实,以往的戏都是拿来听的,偏偏师傅破了规矩,一上台就能让听众移不开眼,变听戏为看戏。你应该也有所察觉,师傅对曲艺,确实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若他愿意稍加钻研,日后有所作为也不定。”

沈越蓦地想起寻壑早逝的乐师生父。

【可惜妾身颜色如花,岂料命如一叶乎!】

寻壑而今三十有四,可演起二八女子,依然能将女眷对春情期许却苦于现实的矛盾诠释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