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喝。因为已经够难过。
邬家本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有点儿无措的沉默着。
她并不想让他尴尬,于是说起小时候妈妈给她讲过的传说。那时候外婆去世,她头一次面对生死,不停的问外婆离去哪里,妈妈就说外婆离开人世了,但是妈妈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就会多了一颗星星——当你想外婆的时候,就抬头看星星,那最亮的一颗,就是你最亲爱的外婆……她说我始终相信这个说法。
她说那么Vincent,是变成了很特别的星星。
“Vincent……我没想到他会自杀。”邬家本说。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在天上,他会更自由。而且,他可以休息了。”
Vincent最后跟她说的话,就说,他会睡很久。松口气的样子。让她以为他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也许他厌倦了被无休止的挖掘、打扰、猜测……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折磨的事情,他终于可以摆脱。也终于不用再承担各种病痛。
“当年阮玲玉自杀的时候,留下四个字,人言可畏。”她说。院中自动洒水器开启,草坪上空雾气蒙蒙,墨菲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出来,蜷在她脚边,她弯身将墨菲抱起来。柔软而温暖的一团,在怀里抱着,她几近自言自语的说:“我曾以为,在美国、在这个圈子里、在Vincent身上、在这个时代和环境当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依旧是发生了。”
“如果你是他?”邬家本伸手过来,摸了下墨菲的头。墨菲原本很舒服的靠着她,却对着家本呲牙。
“我不是他。”她说,“这世上能拉住我的人太多了。”
她低头,对邬家本说句抱歉,抱着墨菲回了屋子里。
站在门内却有好久动都动不了。
这世上能拉住她的人太多了……也许对Vincent来说,她也是一个能拉住他的人,可她没有能够再拉他一下,甚至都无暇考虑他话中更深的含义……
第二十五章 雕栏画梁的崩塌(二)
“可是我竟然没有拉他一下……”屹湘终于说。
她的确是要遵照Vincent生前意愿,站在众人面前为他的离去讲几句话的。可她绞尽脑汁写出来的,堆砌华丽的辞藻,统统配不上Vincent。配的上Vincent的,是她发自内心的,哪怕是后悔和愧疚的言语。她说:“几年前,我们约定,要给对方写悼词。我说,我不能想象,Vincent这样的人,在他的葬礼上,是我在给他致辞……现在,我仍然不能想象……我最后想对他说的是:谢谢。还有:对不起。”
屹湘将手中的两张纸片认真折起,放在她的手袋中,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到这里。他是我们共同的、仅有的、失去了的也是永远的,VincentWestwood。”
她的目光落在来宾的最前排——汪瓷生姐妹三人并排坐在一起,隔着深色的镜片,她看不清楚她们的目光。但从她们偶尔按在腮上的手帕,她至少在此刻,觉得自己悲伤的并不孤单。虽然,她极力克制着,不哭。在追思会上没有,在墓穴前、看着Vincent生前最爱的红玫瑰和白玫瑰一支一支的落在他华丽的棺木上的时候没有,在牧师诵读经文的时候也没有,送葬的人渐渐离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仍然没有。
她看着Vincent雕刻的花纹繁复的墓碑,墓志铭上没有一个字,却印着他赖以成名的设计的草图。
她蹲下去,抚摸着那草图。
“他多用了一点点时间,来走完最后这段路。”有人站到她背后。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声音的主人,原本有一副极其独特的嗓音。
她说:“他还精心的设计了墓碑的图案。哪儿有人这样的……”
“他就是这样的。”Nick也蹲下来。
屹湘转头去看他,“Nick。”她轻声的叫着他的名字。Nick苍白的脸上,一对眼睛布满血丝。
“我没关系。”Nick反而来安慰屹湘。
他默默的将屹湘拉了起来,与她一同离开。
屹湘回头,再看一眼墓碑上的Vincent。
Nick说:“不要难过,也不要愧疚……他只是不想自己走的狼狈不堪。对他那么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在自己漂亮的时候离去,是最起码的尊严。只可惜……”
“可惜什么?”屹湘看着Nick,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是愤怒的。
“Vanessa,你是Vincent信任的朋友。”Nick站定,“也是我们信任的朋友。Vincent去伦敦见过我,你是知道的……他曾经对我说过,你鼓励过他的。”
“Nick,对我你可以不需要那么多铺垫,讲重点。”屹湘与Nick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松树下,细雨飘落,他们却暂时风雨无虞。她看着Nick的眼睛,目光坚定而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