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方少康站下。
他看着她,轻声说:“谢谢。”
她也轻声说:“你的舞,跳的真好。”
“偶尔也要跳跳舞,虽然从来谈不上喜欢。”方少康声音低沉。
“你……好吗?”她盯着他脸上的伤疤。好像有什么在剜着她的心、她的眼。心和眼都疼。
“你呢?”他反问。托着她的手,他们慢慢地走向舞池边缘。
都温和地微笑着,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听得到彼此。
“我……现在很好。”她说。
“看得出来,陶太太。”他低沉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将陶太太三个字咬的极其清晰。同时,放开了她的手。
静漪再说不出话来。
他与她近在咫尺,一同走过这几十公尺的路,布满荆棘似的令她每走一步都觉得疼痛难忍。她特别想抓住他的手不松开,能够大声地问一问……可是她看着他的眼,知道自己是不能问他的,也问不出口。
她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回旋的音乐声格外的响,扰着她的心神……就在她觉得自己恐怕是要撑不住了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手,含着笑的声音在说:“陶太太,好不容易等到机会请你跳舞了。”
静漪抓住了这只手。她看清楚,是逄敦煌。
逄敦煌转脸对望着他们的方少康点头,笑道:“方先生,失礼。”
他也不理会方少康的反应,径自带走静漪。
是一曲欢快的四步舞,简单有趣的舞吸引到更多的舞者。方少康退到一边,看着逄敦煌带着静漪迅速地汇入跳舞的人群中去——她碧色的身影仍是出挑,无论在哪里,都会让人一眼认出来的——可不止是他在看着这碧色的身影。他只需要稍稍一转目光,就能看到围绕在她身上的众多爱慕倾慕的眼神,如密密织就的网一般,将她发着光的身影笼罩住。他也毫不费力地寻到了陶骧——那个气质卓然的有着英俊的相貌的男人。他看上去意气风发,但绝不张扬,甚至就他的地位和年纪来说,都显得过于老成持重了些……他刚刚转了身,一杯香槟递到面前来。他微笑着,费法娴和费玉明父女站在他身后,也不知多久了。
“谢谢。”他从费法娴手中接了酒,再回头看时,静漪与那个风度翩翩的校官已经不见了……
“上校旅长逄敦煌。新疆平叛一役正式加入陶系的。此前追随廖致远将军南征北战,也曾经落草为寇,是让陶系很头疼的人物。廖致远将军与石敬昌将军曾经是亲密战友。逄敦煌也算是石敬昌将军门生。比起他的同期,他的职位当然不值一提。他的出众之处,在于他经历的特殊。可以说,是个外战内战都在行的。这大概也是陶司令特别重视他的原因。他肯入陶系,出乎意料。或许是石敬昌将军极力促成。”费玉明微笑着说,已不见醉意。
方少康便知道他刚刚在陶骧等人面前是有意装作不胜酒力了。
“在朋友婚礼上见过一面。他的确是个很特殊的人。”方少康低声道。与逄敦煌仅仅匆匆见过两面,单单从他刚刚的举动,他也知道逄敦煌绝不是个简单的人。逄的眼神看上去很散淡。他知道这种散淡有时候只是保护色……他不禁微微皱眉。
还有,程静漪与逄敦煌看上去绝非泛泛之交。
“哎呀,父亲,只管跟少康说这些没有趣的话题……少康,我们去跳舞。”费法娴不耐烦,将方少康拉走。边走边偎依在方少康肩膀上,也不管她的母亲看着皱紧了眉头。
“这像什么样子?”费太太低声抱怨。
费玉明看了却觉得欢喜,道:“这并没有什么。你看索小姐不也是大方的态度么?”
“她怎样跟程三太太比?再说,少康哪里又比得上……”费太太说着,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费玉明笑道:“照你这么说,我与索长官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少康怎么不入你眼?我看他很有才华。才做了我的秘书几日,起草的文章有纹有路,十分得力。我看他前途未可限量……”
费太太听了更要哼一声,说:“醉话连篇,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是那脸上的伤疤吧,哪里有做官的人相貌不够端正的?”
她说着便不耐烦,搀了费玉明就走。到底是不放心些,还是看看女儿他们——两人拥在一处,看上去,他们俩窃窃私语,形迹极为亲密……
逄敦煌将静漪一路带着到了舞池的一角。他停下舞步,见静漪脸色不好,索性托着她的手,看看身后的通道,示意旁人闪开些。走出这段通道,是扇巨大的雕花木门,卫兵看到他们,推开门,静漪随着逄敦煌穿过这道门,立即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外面是条长而宽阔的走廊,走下台阶便是一片杉树林。电灯明亮,有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处谈天、散步……逄敦煌看到设置在外头的休息区有空着的座椅,让静漪过去坐了。
他站在旁边,只是看着她,并不开口。
静漪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逄敦煌抱着手臂,看到侍应端了盘子在穿梭着,招手叫过来,拿了一杯清水给静漪放在手边。
静漪抬眼看他,他本来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睁的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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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今日更毕。明早见。
第二十一章 不静不羁的风 (二十二)
更新时间:2013-10-11 8:31:23 本章字数:3537
“谢谢。”她说。
“谢我倒真不必。”逄敦煌说。他看着静漪血色尽失的面庞,忽然间说不出来的烦躁。他忍着,将手中一杯葡萄酒喝了,“别让我总看见你这副鬼样子,就阿弥陀佛了。”
静漪站了起来。
逄敦煌叹口气,说:“这个人很可疑,你不要引火烧身。”
静漪看着他,忽然间有些恼怒,冷着脸问道:“你怀疑他什么?轺”
“我需要怀疑他什么?”逄敦煌瞬间抓住静漪话中漏洞似的,毫不客气地反问。
静漪强词夺理道:“是你说他可疑。他有什么可疑之处?省主席的未来女婿……有可疑岂不是费家一家人都有可疑了?真匪夷所思。”
“照你这么说,是这个道理。”逄敦煌见她反应强烈,反而不紧不慢起来昂。
他越这样,静漪越恼,可又说不出来什么。
逄敦煌说:“我怀疑的对不对,不日就见分晓。”
“你要查他?”静漪问。
“已经在查。”逄敦煌直截了当。
“查到什么了?”静漪又问。
“奇就奇在,查不出什么。”逄敦煌坐下来,想一想,竟笑微微的,“有关他的一切都很完美。再加上费法娴简直就是他的背书,所有的资料都显得更加无懈可击。而且此人甚是出色,我都要疑心这么出色的人,难道只因为脸上有块大疤,不去做医生?说到他脸上的疤,这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的缺陷……我差点忘了,他是怎么留下来的疤?”
静漪转了下身,背对着逄敦煌,从石栏边望了远处。
“他回国度假,要回加国去继续学业。没想到乘坐的船只意外起火。这宗意外在当时很轰动。他侥幸活下来,同行的朋友却死在火海中。巧的是……”
“别说了。”静漪扶着石栏。
逄敦煌沉默片刻,说:“如果真的是我猜测的那样,我便只有刚刚同你说过的那句话,不要引火烧身。尤其现在这个时候,说不定会牵涉多少人进来。这会对牧之很不利。你知道费玉明来,目的就是要咬住他。”逄敦煌清楚地说。
静漪回手拿起那杯冷水来,喝了下去。
“若果真如你猜测,费玉明岂不是嫌疑更大更不利?”她说。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脸来望着他——她灰败的面孔上,大眼睛里满是悲色。
逄敦煌怔了一下。他从未看到过她是这样的,心尖儿像被硬生生掐掉了一块,生疼。她再开口,他才知道她沉默这许久,也许是在想,她到底能不能信任他……她沙哑着喉咙,低声说:“他是方少康,费法娴的未婚夫。跟我有半点关系吗?非说有,他是我的校友,是朋友的朋友。我既不同他熟悉,又不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