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听得颔首,却听乔毓道:“还有最后一条。”
她两眼亮晶晶的,震声道:“若有非大唐人氏前来参与考试,要在总分中扣除十分!”
“小姨母,这可不行,”皇太子闻言失笑,摇头道:“朝中诸多将领,都是出于异族,如此设置政令,未免使人离心。”
“再则,”他徐徐道:“父皇也曾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我怎么好贸然更改?”
“我又不是叫你直接扣分,中间还有转圜呢。”
乔毓笑着解释:“若想要取得跟大唐人氏相同的待遇,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要先通过大唐语言等级考试才行。”
皇太子与秦王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疑惑:“大唐语言等级考试?”
“对啊,其实也简单,明经不是会考些四书五经的默写嘛,就从那里边儿挑好了。既不叫帖经冷清下去,又能教化夷狄,一石二鸟啊。”
乔毓越说越高兴,振奋道:“通过语言考试的,可以给个机会,试着叫做个芝麻官,至于通不过的,老老实实去搬砖吧。”
皇帝刚到门边儿,便听到这么一句话,好笑之余,又觉得的确有些可行,正思忖时,却听皇太子道:“可父皇那边儿——”
乔毓会意道:“你是说你父皇那句‘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皇太子道:“正是。”
皇帝原本是想进去的,听到这儿,却停了脚步,打算听听乔大锤在背后是怎么说他的。
乔毓哪知道正主这会儿就在门外,一拍大腿,感慨道:“嗨,快别提了!后来你父皇肠子都悔青了!”
皇帝眉头猛地一跳。
秦王惊奇道:“怎么说?”
“你父皇这个人啊,没别的坏处,就是爱面子,想着两面儿光,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乔毓可抖起来了,得意洋洋道:“历来战胜夷狄之后,都会将其分而化之,可他呢?偏要打肿脸充胖子!后来可倒好,突厥那群小狗日的偷偷在他屁股上捅了一刀,在九成宫行刺,你父皇差点当场驾崩,终于幡然醒悟了……”
第58章 亲吻
皇太子与秦王听得眉头紧锁, 面面相觑。
半晌, 皇太子方才道:“东突厥……”
“嗨, 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乔毓这才想起来,有些事情自己知道, 两个外甥可不知道。
她解释道:“你父皇击垮东突厥之后,侍中赵融曾进言,请求将突厥旧部打散分化,大半朝臣都附议,可你父皇偏是不听, 非要搞以德服人那一套, 对突厥人加以恩待。夷狄非我族类, 人面兽心, 强必寇盗,弱则卑伏, 后来果然反噬。”
“那时候, 你父皇往九成宫去避暑, 有突厥旧部趁夜行刺, 要不是上天庇佑, 他当时就嘎嘣了。”
“中国百姓, 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 乃同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叶,而求久安, 未之有也——这话可是你父皇遇刺之后自己说的。”
“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乔毓说起此处,连连摇头,神情愤慨道:“最要紧的是,后来东突厥重新分裂出去,继续侵扰边民,也就是你父皇不在这儿,否则,我真想问问他脸不脸红!”
子不言父过,皇太子与秦王听罢,自然不好说些什么。
再则,这事儿也还没发生,突厥还在北边儿蹦跶呢。
“现下知道也好,”皇太子似乎是在沉吟,没有言语,秦王则温声劝慰母亲:“避开便是了,小姨母别气。”
“我怎么能不气?”乔毓愤愤不平道:“你父皇也太不像话了,真该好好说说他的!”
她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么长一通话,嗓子已然有些干了内室中没瞧见茶水,又不好叫两个外甥侍奉,哼哼唧唧的站起身,往外室去找,门帘一掀,人就呆了。
皇帝无声的站在门边儿,不知听了多久,目光凝滞,面沉如水,静静对她进行死亡凝视。
“……”说人坏话的乔大锤,被当场抓获。
“嗨,真巧,”她信口胡扯道:“圣上你也是,皇太子都这么大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专程跑出来看看……”
皇帝不理会她那些骚话,低着头,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道:“大锤,你前不久说什么?”
“嗯?”乔毓求生欲异常强烈,面色疑惑,左右看看,不解道:“我前不久说话了吗?”
皇帝继续紧盯着她,微笑道:“好像说了。”
“圣上觉得我说了,但我又不记得,”乔毓神情中显露出几分迷惘,踌躇一会儿,迟疑着道:“我觉得,答案只有一个……”
皇帝漠然道:“什么?”
“方才那一切,都是你的幻觉!”
乔毓语气坚定,神情关切:“圣上,你大概是匆忙赶路,以至于精神太过疲惫,才会出现耳鸣,幻听这一类的症状……”
“大锤啊,”皇帝眯起眼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语气阴嗖嗖的道:“你自己觉得,这说得过去吗?”
乔毓挠了挠头,道:“无懈可击。”
皇帝被气笑了,左手握刀,指了指内室:“你可以再往里边儿跑三尺。”
“……”乔毓心慌慌道:“这是个误会,圣上你听我狡辩!”
皇帝眉头一跳:“嗯?”
乔毓梗了会儿,却想不出个法子圆回去,索性也豁出去了,狠了狠心,愤慨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嘛,你就是死要面子!败军之将,又是仇敌,杀了也不为过,你还封爵厚待!夷狄屡次寇边,袭杀边民,投降之后即便不加以惩处,也该迁徙分化,怎么反倒加恩呢!难道在圣上心里,大唐的臣民还不如夷狄降卒吗?”
皇太子与秦王听见这边儿动静,早就迎了出来,只是见那二人正说话,方才没有开口,现下听乔毓语出抱怨,皇太子方才轻声道:“小姨母年轻气盛,父皇不要同她计较。”
“不至于。”皇帝淡淡一笑,自己进内室去坐下,又向乔毓道:“你过来。”
乔毓说都说完了,再怕也没意思,再则,她方才的迟疑,是因为皇帝天子的身份,而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做错了。
乔毓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去,道:“圣上有何吩咐?”
皇帝抬头看着她,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从前似乎没怎么提过。”
“你是皇帝嘛,”乔毓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总得给你留点面子,再则,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呢。”
皇帝听得失笑,笑完之后,神情郑重起来:“将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乔毓看他神情,似乎不以为忤,心里便有了底气,略微构思一下措辞,徐徐道:“圣上击败东突厥之后,没有按照旧例,将突厥旧部打散分化,而是准允他们留在河东,甚至于连官吏都未曾委派。
侍中赵融上疏说‘突厥降卒几近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毗邻京都,来日必为心腹大患’,朝臣们大多附议,但也有人反对……”
“礼部尚书温彦博上疏说‘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嘿,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浮现出几分鄙薄,不屑道:“叫我看,就该把这种人全家丢到边境线上去,叫他也尝尝突厥人不时打过来,烧杀淫掠的滋味!到时候,他若是还能说陛下不加怜悯,非天地之道,那我就把自己胳膊腿儿砍了,在他们家门口摆个服字!”
皇帝听得默然,又道:“后来呢?”
“后来,又有诸多臣工进言,附议侍中赵融之请。”
乔毓有些郁卒,略提了两句,忽然转向皇太子,悄咪咪的上眼药,道:“温彦博这个人,良心大大的坏了,以后若有机会,阿琰打发他回家卖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