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我是一条小青龙(26)+番外
她不是个会放狠话的，只说这一句并将她酝酿许久的威仪抖了一半。
角木神女是什么人物，一眼就将她强撑出来的强硬看了个清楚，于是愈发悠闲懒散，慢条斯理地道：“小朝然，小朝然，你母亲蠢极也就算了，难不成你父君没教过你与旁人谈判时万万不能露怯么？你站着，不敢与我平视，便是明摆着告诉我你怕了我呀！”
朝然僵了一瞬。
角木神女弯了弯嘴角：“坐吧。”
朝然踌躇片刻，还是坐了，可两眼仍是直直盯着她，分毫不退，有种莫名的倔强。
角木神女被她逗得真的笑了出来，可说话时该含糊的一点都不落：“你方才说什么？我针对你的身份，我有什么好针对你的？”
朝然生硬道：“那神女为何每日都在快到我述职时提前离开？”
角木神女半真半假道：“我累了，想休息了，不可以么？”
这话简直没法接。
朝然第一次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感到懊恼。
亭子顶端嵌着明珠，可不知是那珠子本身不争气又或是亭中人有意为之，亭中光线黯淡。角木神女那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在这黯淡的珠光中显得氤氤氲氲的，她那一身浮在表面上的慵懒妩媚仿佛开始腌渍进骨子里了。
她刻意垂着眼睛，语调轻缓，语气带着明明白白的傲慢：“小朝然，你于我是故人不假，但我有什么针对你一个小辈的理由呢？”
朝然下颌紧绷，沉默不答。
角木神女支额看着她：“再说了，就算是我真的针对你，你所谓的要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左右耽误了事也不是耽误我的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神界清净，就连一声虫鸣也不得闻。
长久的沉默里，朝然缓缓道：“你说与你无关便与你无关？”不等角木神女开口，她又接着道，“若我说的事与龙域有关呢？”
角木神女完美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但只是一丝罢了。她像是被朝然的无知逗笑了，“好心”地道：“我差点忘了你被下了咒，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此，我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被驱逐出龙域的呀，当我离开龙域的时候，我便与那鬼地方再无干系了。”
朝然目光沉沉：“所以呢？离了龙域，你便不是龙神了？你忘了龙域里有什么？”
角木神女愣了愣，像是听见什么极好笑的笑话，难以自抑地大笑起来，笑得眉目都有些狰狞：“是龙神又如何？仅凭一个龙|神|的名头便想束缚我？而且，龙域里那东西塌了又如何，左右死的不会是我！”
朝然垂眼看着她，眼神说不上是愤怒或是怜悯，又或者两者兼具。
角木神女没了笑容：“小朝然，你没资格这样看着我。”
在黯淡的光里，她眼角有不明显却实实在在存在着的纹路。
神明并非不会老，只是老得格外慢。因此，衰老的时间持续得也格外长，痛苦的时间也格外长。
朝然叹了口气：“总之，我今日来此并非要与神女争辩，只希望神女之前无论因为什么阻碍于我，明日莫再如此，不然此事若是闹到神帝跟前，你我都是罪人。”
角木神女没有说话，仿佛默认。
朝然起身向她行了一礼，毫不拖泥地转身离开。
没走几步，她听见角木神女在她身后道：“要我不作妖，可以啊，但是你得拿什么来交换。”
朝然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反问道：“交换？”
角木神女笑得好像方才的失态并未存在过：“是，交换，就当是我强买强卖吧，你准备拿什么来换我不给你添堵。”
朝然皱眉道：“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角木神女嗓音微哑，压低声音笑着说话时，话音中仿佛藏了一把小勾子，无差别地蛊惑人心。她道：“你放心，我要的东西，你给的起。”
朝然道：“你想要什么？”
角木神女往后一靠，整个躺在小榻上，合眼笑着道：“我想要一个‘许可’，进入龙域的许可。”
朝然反问道：“进入龙域的‘许可’？”
角木神女似是有些无奈：“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呀，被龙域驱逐了。”
朝然立即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角木神女许久没有说话，朝然还以为她睡着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总是笑吟吟的女子此刻脸上没有一丝半点的笑意，过于沉重的疲惫与近乎于无的恨意将她的轮廓勾勒得分明。
这样似曾相识的疲惫啊……
她似乎思考了很久，思考自己为什么想要进入龙域，方才用无所谓的恶劣语气道：“兴许是回去大杀四方呢？”
朝然没有答应，大步离开。
角木神女看也不看，翻了个身，懒懒吩咐道：“送送她。”
男侍元翀行了个礼，也不管她看不看得到，随后提起明珠为烛的灯笼追了上去。
虽说朝然先走了几步，可她现下到底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很快便被元翀追上了。
她不说话，元翀也不会率先开口。
临到水榭门口时，朝然放缓了脚步，元翀立即乖觉道：“青龙大人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朝然忍了忍，还是问道：“你与神女之间的因缘线……是什么情况？”
元翀刚听个音就知道她真正想问什么，委婉道：“我与神女之间连起因缘线，是因为我有求于神女，我如今成了神女的侍从除去我自愿的缘故，便是我当初向神女祈愿时没有送上供奉。”
朝然忽有一脚踏空之感：“那……不可以后来补上供奉么？”
元翀一笑：“青龙大人，这是神明之间的契约，而非凡人与神明的契约，凡人可以后来补上，但神明不能。”
斐怀他知不知道？
朝然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声线平稳：“没有送上供奉的后果便是成为其他神明的侍从？”
元翀摇头：“是契约结束后不能违抗对方的所有要求，直至陨落。”
朝然沉默片刻，轻声问道：“若你不是自愿待在神女身边，可否会请神女将你们之间的因缘线消去？”
元翀认真想了想，笑道：“或许吧，但是若真消了因缘线，我能去哪儿，我能做什么呢？”
朝然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元翀都以为她没什么问题要问的了。
“所以，你是因为……神女，才选留着因缘线的吗？”
她没有明说那个字，可元翀一听就懂了。
他淡淡地笑了：“或许吧。”
朝然不再追问，低声道：“送到此处便可，多谢。”
元翀向她行礼：“青龙大人慢走。”
朝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花树下，元翀仍站在水榭门口一动不动。
女侍幽魂一般出现在他身边，不知讽刺还是感慨地道：“那位大人，还是个小姑娘啊……”
元翀摇头道：“你糊涂了，咱们神女认识她，她怎么可能真是个小姑娘？神女都离开龙域多少年了？”
女侍也摇头，面上却是笑着的：“我并非说她模样小，是说她心智仍是孩子。”
气鼓鼓地找上欺负自己的神明讨要说法，不会用成年神明的做法解决问题，轻易露怯，甚至还相信世上有喜爱这种东西……可不还是个小姑娘么？
就算神明真的懂爱，那也必然克制。
神性内敛。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修～
第24章 惊风（六）
经角木神女五日的搅和，少说也有十数位排位靠前的山神河神被耽搁到与后面没名没姓的山神河神一同述职。
第六日述职的神明比前五日加起来的还多，朝然前些日子好歹还能有个坐处，到了这日，便只能站着了。
所幸站得位子不再那么靠后了。
这日是与白川河神白头山山神一等的神明述职，朝然站在其中扎眼无比，几乎没有神明不在悄悄看她议论她的——大神官们对白川河神换成谁全然不关心，即便对方是龙神，排位靠前的山神河神少有关注这消息的，但对排位靠后的来说龙神下界做河神便是再稀奇不过的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