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我是一条小青龙(45)+番外
斐怀叹息般道：“朝然。”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将星屑放进她掌心：“以真实性情与我相交便是。”
她没有抬头，笑着道：“我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一时接受不了真实的我。”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话。
她近乎坦然地捻着那一片星屑凑在眼前，低声道：“真好看。以前在龙域，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小东西。”
斐怀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发顶，什么都没说。在手指离开她发间那一瞬，他愣了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
朝然却好像没有注意他一瞬的愣怔，自顾自地转着那片星屑，语气平静：“我大约很快就要离开白川了。”
若是换到那个软弱的朝然，此刻约摸已经声音哽咽。
可是现在的朝然没有，仿佛随着容貌的变化，她已变得铁石心肠无悲无喜。
斐怀仰头看着结界：“回龙域？”
朝然点头：“是。以后估计也不会再出来了。有神帝安排，白川很快会有新的河神。”
斐怀语气温和：“所以呢？”
朝然笑着看向他：“这一年来，多谢你。”
明亮的因缘线在他们之间浮现。
朝然自袖里乾坤中取出金荆棘之花。那精致的花朵在她手中化作一把锋利的暗金色小刀。她将刀刃对准因缘线，一刀切下，没有丝毫犹豫。
刀刃划过，因缘线瞬间便断成两截，并且迅速消失。无形的契约同时被切断。
金荆棘之花重新在她掌心显出原貌，她将它递给斐怀：“我在龙域曾得过不少珍贵的东西，但大多被我砸了，想来要是拿那些东西给你，也对不起你这一年的照顾……这个是我七千岁那年到极北冰原上摘的，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是一朵金荆棘开的花，世上没有它切不断的东西。”
斐怀没有接。
朝然笑道：“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我七千岁时便能摘一朵，现在一万多岁了，自然也能摘第二朵。”
隔着结界与河水，他们都听见来自龙域的寒风呼啸的声音。
龙域的风雪长车到了。
她真的很不甘心，却也只能不甘心……
既定的命运，谁能拒绝？
朝然将金荆棘之花放在他手边，随手将长发绾起，起身告辞：“我走了，保重。”
她要走快些，走得再快些。她既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怕他说点什么。
斐怀还是开口了：“朝然。”
她果然一步都挪不动了。
他说：“金荆棘之花，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收，所以……定契么？”
朝然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斐怀道：“我与你定契，再帮你完成一个心愿，然后我收下金荆棘之花。”
朝然只觉心口钝钝地疼，面上却丝毫不显，分明背对着他都能笑眯眯地道：“是我自己想要给你的，不必客气了。”
斐怀沉默。
朝然摸了摸光秃秃的没了因缘线的左手食指，毫不犹豫地向河神府大门走去。
冥冥之中，一根本不该存在的因缘线绕上她的手指，那无形的细线收紧的同时，她听见一道极其耳熟的声音在呼喊。
“叶颦！”
朝然愣愣停住脚步抬起左手，稍一运转神力，明亮的细线便显现出来。
因缘线的另一头穿过水府结界穿过河水，连在隔壁白头山山神的左手上。
一行龙神踏神道而来，远远便看见他们要带回的神明手上凭空多了根因缘线。
为首的龙神皱了皱眉，偏过头去与身旁那位龙神说了句什么。旁边的龙神颔首。
朝然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压低声音却让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在说什么：“龙域外面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这个节骨眼上再有山神河神出什么事，恐怕神君也要受神帝问责。”
那一行龙神停住动作，向她行礼：“见过朝然殿下。”
朝然放下左手，微微抬起下颌看着他们：“神君派你们来做什么我很清楚，只要你们不妨碍我，我也不会让你们为难，等我处理了这桩因缘，即刻便启程随你们回去。”
这次来的龙神都是孟章神君得力的手下，颇知道一些别的龙神不知道的内幕，自认也算了解这位不受待见的小殿下，却也不禁因朝然此刻的强势感到震惊。
朝然语气平静：“尔等可是有什么异议？”
龙神们再次躬身行礼：“我等全听殿下吩咐。”
朝然道：“我这儿的小神胆小，见了你们这么多龙神恐怕服侍不够周到。”
领头的龙神立即乖觉道：“我等就在长车内设的洞天里休息便是，还望殿下尽快处理完此间事务。”
朝然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道：“我知道。”
一众龙神躬身再拜：“如此我等就不打搅殿下休息，这便退下了。”
朝然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她很清楚，斐怀并没有离开。他仍在那里。
“如你所见，我并非自由的，这些龙神来接我，是要我回去做完我未完成的事。我没有什么愿望是需要实现……或者说，没什么愿望是可以实现的。”
没有什么愿望需要实现其实是有愿望想要实现，没什么愿望可以实现其实是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心愿可以实现。
但是如果呢？
那位尊神在她最无助弱小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若是再把她拉出泥潭呢？
朝然真是恨透了自己的卑劣。
可她是真真切切地希望斐怀能听懂她的言不由衷。
斐怀没有立即回答。
朝然自嘲一笑。
“你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他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朝然转过身来，坦然地与他对视，面上笑容恰到好处：“不为什么，只是与你道别罢了。”
斐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何必如此郑重？我说过的，我不愿与任何神明深交。”
朝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
不过一霎或许很久，天光大亮。
朝然换了衣服绾好长发，面色如常地出了门。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小神们见了她立即行礼，一个个老实得跟鹌鹑似的，等她走过之后由小声地看着她背影嘀嘀咕咕。
他们之中有个别起夜的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东西，现下几乎全都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却不敢问一个字。
朝然径自踏上神道，前往隔壁白头山山神府。
山神府的小神们见朝然容貌与往日相差不多，可神态举止却截然不同，个个就跟见了猫的耗子般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引起她的注意。更添山里的野兽与小神远比水府的敏锐，先河鲜们一步得知了龙神驾风雪长车降临的消息，便越发不敢像去年那般狐假虎威地在河神面前趾高气昂。
百灵小神听闻朝然来意，不敢耽搁，立即振翅飞上山顶见花剑月。
花剑月这日脸色很差，眼下甚至有两道青黑，从头到脚都写着带了醉意的不耐烦。
破屋之中酒气熏人。
看自家山神大人几乎成了一滩烂泥，百灵小神是不指望他能到山腰的府邸面见河神了，只好匆匆下山去请朝然亲自上来。
好在白川河神她虽威压远胜从前，总归还是比较随和的，听过百灵小神的解释后便颔首应下。
深褐的松枝上缠了一根枫叶般赤红的发带。
花剑月看着那根发带在风中欢快地上下翻舞，似是入了神。
朝然挑了块岩石坐下，目光从他脸上移到枫红发带上，轻声问：“你在看它？”
花剑月嗤笑一声，算是回答。
朝然又道：“它与你要寻回的失落之物有关？”
不等花剑月否定，她又接着道：“我没空陪你兜圈子，因缘线已经连上了，你需要我做什么请直接言明。”
花剑月还是嗤笑：“昨天风雪长车驾临，你是要回龙域了吧？那你为何不直接断了因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