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我是一条小青龙(51)+番外
斐怀将埙放下,神情冷淡地看着她。
朝然与他冷冰冰的眼睛对视,只觉如堕冰窟。
事到如今,她凭什么需求他的帮助?
他真的还在这里又如何?她怎么能想都不想,再来找他呢?
慢慢地,她松开他的袖子,无力地垂下手,低声道:“我……抱歉,我这就走。”
她立即转身离开,好像怕多待一刻便会听到他的冷嘲热讽一般。心慌意乱之下,她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竟将自己绊倒了。
她心想,太狼狈了,真是太狼狈了。
明明是她拒绝他伸来的手,拒绝他定契的建议,却渴望他能拉她一把,却还来寻求他的帮助……她大概是疯了吧?
不然怎会这样反复无常表里不一?
眼前突然多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斐怀攥住她的肩膀将她扶起,逼她抬头直视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要回龙域,为什么还往我这儿递祈愿,为什么现在还不走?”
他箍得她很疼,目光与语气都带了明显的怒意。
朝然眼神有些涣散,想要拨开他的手,却又提不起力气,声音低如蚊讷:“对不起……”
斐怀却不放开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朝然被他逼得退无可退,突然拔高声音道:“我不想回龙域!不想做别人的傀儡!我救不了自己,我想要谁来拉我一把,不可以么?!”
他瞳中映出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捂着脸哽咽道:“可是谁能救我呢?君唯被碎了魂……我不想再有谁因我而陨灭了……”
她不是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但只有这次让他觉得看着她哭有种如遭蚁噬的疼。
细细密密地,从心口开始蔓延,到最后,手指都有些发麻。
她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他:“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吧……”
斐怀松开她的肩膀,低声道:“抱歉。”
朝然还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便看着突然凑近的白色衣襟彻底懵了。
斐怀很轻地环住她背脊,却不容拒绝地将她搂进怀中。
良久,朝然缓缓抬手回抱住他,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某条名叫葭川独泛的咸鱼是个酷爱玻璃渣里搀糖的狼人(托脸)
第44章 颦颦(十三)
你命中注定会遇见这样一些人——你认识他时你是什么样,你再见他时,你还是什么样。
不知怎的,朝然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
再顺着一想,朝然甚至还能想起那位不知名姓的龙神枯槁的面容。即便濒临灯枯油尽,她的目光依然慈和温柔。
当时朝然会了她一句什么来着?
“我是青龙,是神明,不可能遇见人。”
她笑着摇头:“别总是着急和人撇开关系。”
当时年纪不大的朝然冷冷看着她:“区区蝼蚁不配与天神有联系!”
衰弱的龙神愣怔许久,方才叹息般道:“你父君把你教得很好……”
朝然语气很不好:“如果神君要我到此只是为与你说这几句废话,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那龙神笑着摆了摆手:“罢了,到底不是一路人。你和他很像。”
朝然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问道:“你说我和谁像?”
那龙神温和道:“和你父君。”
朝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淡:“我和他倒是都希望我真的像他。”
现在的朝然想起这一段无足轻重的过往,心中的不屑早已不在,反倒莫名多了一股子的酸涩与释然。
被那个女人说中了。
小楼前,枫树于晨风中簌簌摇动,新叶鲜绿。檐下悬着的造型古朴的风铃轻轻晃动,铃中铜珠垂着长长的玄黑丝绦来回摇摆。铃声混着风声,竟有种说不出的好听,兴许还有些清心宁神的作用。
朝然灵台之中有往事呼啸而过,可她于现实中是在盯着风铃发呆。石桌的另一边,金荆棘之花在斐怀掌中缓缓合拢花瓣,像是陷入了沉睡。
捧着那一朵暗金的花的白衣神明将目光从花上挪到对面的青衣龙神身上。
脸还是相似的脸,曾经稚嫩丰盈,现在清秀柔美,轮廓略深了几分,便多了几分矛盾的锋利。可她微扬着下颌对着风铃发呆时,神情又和之前那个软弱的小姑娘一模一样了。
或许从来就没变过。
柔弱是她,强横也是她。矛盾,但却并存。
不知为何,斐怀突然不想打破此刻如朝露般稀薄的宁静。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檐下风铃乱撞。
狂蛇般扭动的丝绦总算是把两位神明同时从愣神中召了回来。
朝然偏头看向斐怀,正巧碰上他的目光,忍不住闪躲了一瞬,又强装无事地垂下眼轻声道:“这是……成了?”
斐怀“嗯”了一声,算是应答,只是“嗯”得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她垂下眼睛时,眼尾未褪的红痕明显非常。
他本该在离开白川河神水府之后就离开此处,她本该断了自己和花剑月的因缘线径直返回龙域。这原是他们各自的正轨。
他本不该再搭理她,她本不该在他面前显出弱势的一面……现在来看,“不该”的好像才是正轨。
可踏上正轨了,他们又双双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好在有君唯的事作为当务之急,一个顺理地求助一个顺势地帮忙,多少缓解了一部分的尴尬,剩下的尴尬在彼此的沉默之间流淌。
斐怀将金荆棘之花与一个画了繁密符咒的小纸人递给朝然:“碎魂之后,神明的魂便再也聚不齐了,想来你那位朋友也清楚,这咒只能顶多维持她的神识两万年,两万年后,她的残魂还是会飘到别处,神识也会再次散去。”
朝然颔首:“两万年,足够了。花剑月估计也就能再活两万年了。”
入魔的影响到底不是能被轻易消除的。
斐怀平静道:“花剑月?”
朝然尽可能简单清楚地将花剑月与君唯的事给他讲了一遍。
听完,斐怀沉默片刻方道:“叶颦究竟算是君唯还是那个凡人?”
朝然也和他有同样的问题,但她同样不知道答案。
答案在于花剑月。
如果花剑月想要找回的是曾经那个名叫叶颦的凡人,那君唯注定是要失望的,如果花剑月想要的是属于叶颦的什么东西,那君唯恰好合格。
但无论哪个,花剑月要的都是叶颦,而非他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君唯。
在朝然看来,她是替君唯不值的,毕竟她不认识什么叶颦,在她看来君唯和叶颦是不同的人……可花剑月惦念叶颦。
君唯自个儿既认为自己是君唯,也觉得自己是叶颦。
那花剑月呢?
若是他也和朝然这样的旁观者一样认为君唯和叶颦不同怎么办?
朝然摩挲着剪裁得当的纸人,低声道:“我只怕你会伤心……”
大衍之阵是个重阵,即便被朝然改过一道,它也不是什么善茬。青龙皮糙肉厚,能在破阵之后活蹦乱跳,可人神就不行了。
一夜过去,花剑月还在原处。
朝然御风落在他跟前,将手中那一张薄薄的纸片递给他。
花剑月打量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默默伸手接过。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的手有些抖。
递到一半,朝然突然把纸人往回收了收:“我问你,你是想要叶颦回来,对么?”
花剑月沉默许久,才道:“我不知道。”
朝然抱臂,挑眉问道:“不知道?”
花剑月道:“她已不在百年,原本我觉得只要我还记得过往便好,陨灭前我终究还是有机会看见她的。”
朝然低声道:“现在呢?”
花剑月道:“哪怕只有一线机会,我也要留住她。”
指间的纸人顺风溜了出去,朝然不知该叹息还是该哭笑不得。
拥有一双琥珀般明澈眼瞳的少女落在地上,宽大的白色衣袖翻飞如同羽翼,漆黑发间的枫红发带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