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青灯(21)+番外
第23章 秘密 1
青灯的视线,有如手电筒光,锐利刺来,志淳一时无言以对。
原来是这样。原先算作他们两人的秘密,告诉了志淳,变三人的秘密。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是这样啊。
他正沉思间,窗那转来的骆平,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是赶着给你爸打电话么。现在总相信了吧?我没必要骗你。我也不蠢。被反锁这种事,只有笨蛋才做。”
他点点头。跟骆平身后,窗户开了一点,窗外那棵大树格外挺立。他低声对青灯保证:“我不会说的。”
青灯意外地转头。杜志淳再次点头,“我不跟任何人说。我们三个人的秘密,”他坚定地说,再三确认,心才放下。更像对自己地反复强调,连他本人也说不清这么做的理由,青灯却开心地笑起来。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知道志淳是这种人,我们才决定告诉你哦。一般人绝对不说。但志淳不同呀。志淳不同,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杜志淳听得害羞了。窗边骆平似乎侦察,外面情况怎样不知,他手则不断在窗户边缘来回捣弄。眼神放出锐利的光线,附近没什么街灯,那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骆平的妈妈……是怎样的人?”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果然青灯以一副警惕怀疑看着他,一会儿后轻轻笑了。“对他妈妈有兴趣,啊?”
“不是不是。刚刚,他不是说,让我对老爸说,他妈妈留我下来这种话。所以有点好奇……是不是很热情的人呢?”热情好客,才会把同学留在家里吧。只是,他望了一眼青灯,又犹豫,又不知所措。青灯的妈妈,那位漂亮的旗袍女人,裁缝店老板,好似也在跟骆平的爸爸交往……
青灯一下就看穿了。“是呀。骆平的妈妈是很好的人,我小时串门,她每次都给我吃花生糖,黏黏甜甜的。”忆起开心的回忆,青灯眯起眼来笑,看来青灯和骆平的关系真的匪浅。
“你别看骆平每次都跟小刺猬似的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在陈阿姨前的骆平,简直就是小松鼠,乖巧得不得了。他小时就很调皮,又爱带着我去玩。我们家旁边不是有个祠堂吗,祠堂后窗连后条街,我们就常爬那扇窗到那条街玩。可爬祠堂的窗是大忌的事!至少在大人眼里这么认为。我和骆平觉得没什么。到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开始只是骆平在祠堂后窗爬来爬去的。我们混熟了后,托他的福,我也常进进出出地爬窗。”
杜志淳眼前,浮现两个身高不足的小孩垫凳子爬的画面。那窗棱也许很多年未擦,满布尘埃,两个小孩跟毛毛虫似的,一进一出,再手背往脸上一抹,就变脏脏猫了。
“青灯也爬吗?好难想像。”
青灯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搔了搔眼睛。“没错。女孩子爬,很奇怪。有次被外面的人逮到,领着我俩回家给大人对质。陈阿姨生气地让骆平脱裤子,拿鸡毛掸打他屁股。骆平一点都不敢反抗哦。乖乖地站在那里挨人打。”
杜志淳被这画面逗乐了。“完全想不到。”
“他拿谁都有办法,就是对他妈妈没什么辙。因为那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啊。又漂亮又坚强。”
玻璃窗往外推也没法出一丁点声音。“我确定没人了。最后的保安大叔终于磨蹭完走人了,够墨迹的。”俞骆平呼出一口气,刚才忽而往上瞥来,可谓险象丛生。他一扭头,“那我先下去。等下见。”
“等下见。”青灯点点头,之后骆平便如灵活的猴子,几下从窗外跳了下去。他当然是借助窗边那棵大树行动的。临前他将钥匙交给了青灯,等他的身影匿在树丛间不见其踪,青灯便开始锁窗。
杜志淳倒是不明白了。“青灯你做什么?”
“锁窗啊。”
“我们还没下去呢。”
窗户传来咔嗒的锁上音。青灯扭头冲他笑:“我们走门就好了。”
门?哪里的门。正门吗,那不是锁了。看穿他的心思,青灯朝窗外骆平消失的方向努努下巴。杜志淳才渐渐明白反应过来。一张嘴巴合不拢地张大了。
“我继续跟你说骆平小时的糗事喔。他打死也不会想说的是,尿床这件事,他到上小学才停止。整整到小学才不尿床,你能想像吗?哈哈。”青灯笑得很坏很开怀。尿床?他好像小学一年级还在。杜志淳有点不好意思,跟在青灯身后穿过偌大拥挤的书柜,他当然不提。青灯继续说:
“还有,我不是和你说,骆平对陈阿姨总是没辙?他从小不知从哪信奉来一句鬼话。是说让自己的女人哭什么,就非男子汉的话。每次他捣蛋,陈阿姨必怒不可遏。可到底是亲生骨肉。最后见他那种被打的可怜样,心疼的还是陈阿姨。最后偷偷抹泪的也是陈阿姨。骆平看了就很内疚。那之后也还是继续捣蛋。但绝不明的来,偷偷暗的来,不让陈阿姨发觉的。”
“那骆平还蛮懂事的。”
“那是自然。陈阿姨一手将骆平拉扯大的。一个女人,还是无亲无故的女人,有多艰苦大家都看在眼里。骆平非那些白眼狼。他很清楚,谁是真的爱他,谁是虚情假意。但有些大人就是好笑。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但其实,小孩懂的东西多着呢。我们又不瞎。”
志淳惊讶,看了青灯一眼。收回眼神时倒是难启于口。
一手拉扯而大?骆平的爸爸呢,那位高大的中年人呢?
顾忌骆平父亲与青灯母亲关系。志淳决定换个角度,试着探问。“现在,这个陈阿姨还在家里吗?”
他当然指的是骆平家。只是未见他提起他的妈妈,好奇作祟罢了。青灯却忽然地冷了,捱过沉默她方开口:“不见了。”
走出迷宫一般书柜的志淳脚步滞停了。不见……是什么意思。“五年前,陈阿姨外地打工。忽然就不见了。或是用人间蒸发更合适。哪里都见不到她的人。一点音讯也没有。”
青灯解释说。五年前?那就是大概上小二的年龄,志淳暗想。毛骨悚然的黑暗里,青灯在他面前蓦地呆住不动。名为人间蒸发的词在他心底升起,恐惧逐渐蔓延而扩大。明明没有光线,却觉得青灯巨大的影子直垂地,从她头顶泄下。遮住整个光影。他的咽喉被无尽的恐惧与黑暗所勒。
“人间蒸发”。
玻璃门外传来咚咚之声。之后开锁的声音响了。那条窒息的影子霎时掩去了。玻璃门打开的缝隙探进骆平的脑袋来:“说什么呢?走了。”终究顾忌吧,他的声音压低了许多。
无声无息悄然穿楼而下,到门外时,志淳才看清他们手里一把的钥匙。说是备钥,跟总钥匙没分别。志淳不晓得他们哪来的途径能把图书馆的钥匙全打了。他一门心思,净在骆平和他妈妈的身世上了。忽而人间蒸发?不,绝对是更可怕的事。一个活人,是活生生的肉体,怎么可能忽然蒸发?结合青灯的神色与语态。那事必有蹊跷。
从小最爱的妈妈忽然消失,对当时仍处小二的骆平,他又是何种错综复杂、不知滋味的心情呢?
正锁门的骆平擦了把汗,钥匙叮叮当当响。他吐出一口气,仰天而说:“终于又完成了。”
志淳专注地打量他,四目相对,他慌忙移开了。有种窥视他人秘密的罪恶感浮上心头,骆平却以为他是不解,很带嘲讽的口吻说:“这种我先从窗户下来,你们再从门里出来确实麻烦。但若我们都往窗户走,次日管理员一定发现有扇窗没锁牢。一次两次归结自身的疏忽。超过三次基本没人信了。所谓事不过三,没人会蠢到三次还不起疑。”
行事也很谨慎。志淳想,换成他的话,确实想不了如此周全。
或许是这层关系,使得他看向两人的目光也有所微妙的改变。不论外表伪装如此,家庭带给他们二人的影响,应是极其深刻的罢。伴随今夜而来的秘密,并非只是钥匙。还有另一层潜在的东西悄悄地改变了。或许姑且可称为同情?他呼吸不禁急促了。自然知道自己是没资格随意地对他人投去同情的目光。然而心底慢慢对,这两位在外界表现,如此完美又无懈可击的二位,确确实实有那种同情。不同于先前身为城里出生的孩子,凌驾于街里孩子的傲气。他现今更多是种悲怆苍凉。联想自己美好的童年,即使家庭亦不算完整,但父母也有努力弥补。对比之下,青灯骆平就太可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