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雾霾,看见你(12)
连着三天只睡了八小时不到的许临出现在病房门口,走到梁雨泽的另一边,因为疲惫而麻木的眼神聚集在许晓晓没有被完全盖住的前额头发上,眼里划过一丝温柔和怜悯,轻轻把白布往上拉。在梁雨泽的哭喊声中,他始终没有掉一滴泪,一旁的医生护士感叹丁香圈里对于这位心血管外科“神仙”般的年轻才俊乱七八糟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果然是冷血而怪异的人。
3月28日,早晨九点,阜外心外中心例会。
年轻医生们刚在会议厅的座位上坐下,就对许临议论纷纷,说起他在去世的女儿面前冷酷到底之事,吴韩听到同事对许临的议论,无奈地对一旁的沈晓桐说道:“痛苦也不一定要用眼泪来表达呀,这些人真是八卦。”
沈晓桐对议论倒不感兴趣,对吴韩说起另一件事:“听主任说,许临的任职文件下来了,他即将升任为心外六区副主任。”,吴韩瞪大眼睛,惊讶道:“这…这也太快了吧,他只有三十四岁,在中心医院工作了才七年不到啊。”
“就是这样快,有什么办法,现在肯当医生的人少,像许临这种拿刀拿得顺手的人更少。”沈晓桐轻叹一声,语气里有了一种莫名的泛酸,“我想这也是医院要留住他的手段吧。”
院长亲自主持会议,许临代表心外六区上台,有条不紊地阐述本月接受危重病人的治疗方案和效果。吴韩看了看手表,对一旁的沈晓桐说此时许晓晓的葬礼应该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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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殡仪馆。
参加许晓晓葬礼的有她生前的主治医生、家庭教师、护工、还有梁雨泽那边的同事和同学,唯独没有许临。梁雨泽一个人抱着许晓晓的遗像站在酸枝木棺材一侧,眼泪止不住流淌。
身穿黑衣的江文涛和比他小了将近三十岁的妻子萌萌站在一边,看到梁雨泽的哭相,表情尴尬,江文涛作为许临的舅舅,应该是许晓晓的舅爷爷,那九三年出生的萌萌,应该是许晓晓的舅奶奶了。
最尴尬的是,作为孩子父亲的许临居然缺席!
“打个电话给他,问他会开完了没有!真是太不像话了!”江文涛催促萌萌,萌萌连忙掏出手机再次拨打。
站在幻灯片前的许临从白大褂里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挂断,继续阐述。
萌萌无奈地朝江文涛摇了摇头,江文涛的脸色更难看了。
许临阐述完毕,收起资料正要离开,人事处处长叫住他:“许医生你等等,刚好有个事情要在会上宣布一下。”
他身后跟着心外科工龄最长的“高龄主治”杜虎。
处长走到主席台前,宣布人事任用决定,许临和杜虎同时升任为中心医院心外六区副主任。吴韩和沈晓桐都注意到,刚从瑞士回来的杜虎在台上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难堪,因为许临只有三十四岁,杜虎的年龄比他整整大了一轮还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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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晓晓安息的地方被选在六环上的苍树墓园,地价二十万每平,是梁雨泽托了关系买下的。
众人目送许晓晓下葬。许临身穿一身黑色西装,没打领带,西装尺寸稍大,裤腿沾了地,里面的白衬衫也是皱巴巴的,江文涛锁紧眉头打量他这衣冠不整的样子,冷冷说道:“你总算来了,萌萌打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
“做了几天手术,耳鸣,没听到。”
“看来你是真不在意晓晓啊,毕竟养了这么多年,就是猫猫狗狗也应该有点感情吧。”江文涛的话里除了不满,还带着讥讽。
许临没看江文涛一眼,双手交叉放着,凝视酸枝木棺材上的牡丹花图样渐渐被黄土掩盖。
雾霾的天空没有夕阳,只有或明或暗。
下葬完成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人群散去,在许晓晓的坟墓前只剩下许临和梁雨泽两个人,双眼红肿的梁雨泽问许临:‘’晓晓…一直是你心里的一根刺吧?现在她走了…你可以自由了…”
许临沉默地盯着墓碑上许晓晓那张笑容灿烂的瓜子脸。
梁雨泽将离婚协议书递给许临,许临接过协议书,利落地从松垮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中性笔,单膝跪地,将协议放在许晓晓的大理石墓碑一角上签下了名字。梁雨泽绝望地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冰冷到充满金属感的举动,将协议书从他手底下抽回。
“你会后悔的!晓晓会一辈子折磨你!”
梁雨泽留下一个无比怨恨的眼神,拿着离婚协议书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万物在天地间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许临独自站在许晓晓的墓前,在心里默念的却是——
晓晓,你觉得爸爸应该去找她吗?
第5章
周末两天,俞晨都在陪同王晞往一家家咖啡机专卖店瞎逛,王晞看似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强人,实际上买个东西都会被“密集症”所扰,事无巨细地对照所有质量参数,然后又做了个价格表,最后把一堆数字输入笔记本里面安装的决策软件,对着结果却又在冥思苦想,不相信机器分析出来的东西。
俞晨根本不懂开店的事情,也不想懂,除了时而帮王晞递把手拿文件,她就一边吃着DQ一边望着商店外面初春还在阴沉的天空发呆。
“怎么这北京现在连个春天的样子也没了?阴沉沉的就跟谁都欠它的一样。”俞晨无聊地自言自语。
放在桌上的手机微信音响起,她有些紧张,心想如果是曹兰平发过来“求和”的该怎么办,拿起手机一看,却是小女孩妈妈发来的一段语音:
“我要带我老公回河北涞源了,折腾这一趟回到原点,也真的是累了…可是我并不是一无所获。真的特别感谢你把我老公的护身符找了回来,我有些时候甚至觉得你是上苍派来安慰我的。你和许医生都是好人,我此生所遇不多的好人。那天我的女儿用铅笔头扎了许医生的手,他对我一个字没提,是女儿后来悄悄对我承认的,我这心里真的不是滋味。听许医生说,他和你是高中同学,多年未见,你那天是不是没有认出他?不管怎样,我祝福你和他一辈子都能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俞晨望向窗外,感慨连连。未若柳絮因风起,打在窗户上的却是细细的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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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晓桐从二号手术室出来,闷闷不乐,全身沾血,从手术帽到手术服,连口罩上都有几滴血印子,麻醉张麒麟看见,过来打趣道:“哎哟喂,又遇见大出血了呀,你都进血库黑名单了知道不?”
她沉着脸把这“浴血奋战”的装备一件件扔进回收箱,不理睬张麒麟,吴韩走过来,用手肘捅了一下张麒麟的背,小声说道:“你小子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张麒麟看见沈晓桐不搭理人的样子也觉得奇怪,因为平时这样说她,她一般会以两倍火力怼回来。
吴韩看了看沈晓桐,想说几句安慰却又说不出口,推着张麒麟走了,张麒麟回头问吴韩:“怕不是又被那位大仙儿骂了吧。”
“还能是啥?能影响咱们晓桐情绪的只有大仙儿。”
张麒麟立马一时兴起,表情装腔作势地开始朗诵纳兰性德的小词:“真是‘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吴韩一巴掌打在张麒麟的后脑勺,“你这厮什么时候变这么文艺了?”
“为了泡妞专门学的。”张麒麟捂着后脑勺老实承认。
沈晓桐没开火力,不完全是因为在手术过程中不慎割破了一根静脉血管被许临斥责,还因为自己作为“合同制”医生在阜外做了整整五年,这次医院的编制仍然轮不到自己。
没有编制,意味着她不可能给家里人带去安定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