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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雾霾,看见你(15)

作者: 李作梦 阅读记录

这一次,直到天亮也没退烧。

他这时候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似乎是要晕过去了,在这似醒非醒的状态里,不经意间抬眼,竟然看见瘦弱的许晓晓坐在电视柜上正朝他微笑,穿着她最喜欢的碎花裙子,扎着两条细细的马尾辫,露出白净的两颗小虎牙。

“爸爸,我现在给你答案,去找她吧,不顾一切地紧紧抓住她,你的真爱不是粉色的器官,也不是崔娇。”

许晓晓凝望着许临,脸上带着羞羞的笑容,声音清亮不再嘶哑,全身包裹着阳光对他说道。

第6章

说是休假,其实许临得到的只是三天的假期。四月份心血管病人增多,乍暖回寒的天气可说是发病高峰期,医院急诊压力增大,全院不予批准超过三天的休假。

□□没做成,这宝贵的三天全部被许临用来睡觉退烧了,所幸在接到医院催促的电话后,他能恢复体力站在手术台上不知白天黑夜地连轴转,一台接着一台,有些手术他甚至不知道病人是谁,是谁的病人,只是机械般等待助手开胸、锯胸骨、撑开提供视野,然后他走过去面对一颗跳得或快或慢甚至已经不跳了的心脏,通过各种提前想好或者没想好的途径让它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许临很幸运,他一直认为自己的价值就在于这份“幸运”,不管使用的是预设好的途径还是开胸根据实际情况临时找到的办法,他的病人没有一个死在手术台上。

四月五日清明节,医院住进一个在外地退休的老教师,六十多岁年纪了,身体已经饱经风霜,来到阜外做的是第三次手术,他在二十多年前就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在天津接受了第一次主动脉瓣二尖瓣机械瓣膜置换,后来病情有了反复,又做了三尖瓣二尖瓣周漏修补,现在心脏再次出现严重问题,气喘心悸不止,生活质量已经不能保证,在阜外预约手术预约了半年,终于等到开胸的机会。

因为患者年龄偏大,心脏问题又异常复杂,心肺肝肾的指数都不理想,于是邢建国和许临再次搭档,吴韩被选为二助,高兴得不行,终于有机会一睹“大神+天才”的组合。

吴韩小心打开胸骨,被惊呆了,他从未看见过如此严重的纵膈内粘连,原先的结构和手术痕迹荡然无存,心脏已经严重走形,甚至没有基本的轮廓,看起来就跟个无规则生长的肿瘤一样。

邢建国和许临头上戴着额灯各站一边,淡定地看了看这颗“肿瘤”,知道情况比预想的更加严重。二尖瓣瓣环下长着一圈和骨头一样硬的钙化灶,清除这一圈钙化灶实属不易,稍有不慎,骨刺一样的钙化灶就有可能刺破心肌,导致心脏破裂,危及生命。

大神和天才异常沉着冷静,配合的默契程度就像一个人长了四只手一样,耐心而周密地一点点清除骨刺,依次为病人换上新的二尖瓣机械瓣和三尖瓣生物瓣。体外循环医师精心辅助循环,麻醉科副主任医师也在严密监测体征调整心肺功能,超声科团队在一旁进一步作食道超声监测提示心肌和瓣膜活动良好。

手术做了将近10个小时,从早上八点半做到了下午饭点,团队十来个人全部筋疲力尽。

这台手术最终被全程拍摄记录成视频,在医院内部网络公开,在下面点赞的人不计其数,里面不乏全国各地医院的专家和教授。

沈晓桐呆在办公位上看视频看得入神,不知这种刀尖上挥动自如的用力方向与力度自己此生是否能掌握…。

老教师在做完手术两周后终于能够慢慢下床活动,拿着鲜花与团队成员合照,邢建国和许临没在,因为一个多月前许临接收的那个植入了六个支架被开胸的病人,于昨日离开人世,家属质疑医院存在医疗过错,大神和天才不得不呆在医务科面对一桩医疗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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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母亲来到北京探望刚参加工作的我,说是胸口有点憋闷,我带她来贵院就诊,诊断为严重冠心病,做了冠脉造影和支架植入,造影显示:RCA近段100%闭塞,植入3.5*28mm支架四枚。植入还不到一年,我母亲又因为胸闷心慌再次到贵院治疗,再次做了冠脉造影,显示前降支中段50%狭窄,钝缘之80%狭窄,右冠原支架通畅,远端自发夹层,狭窄70%,在回旋支一第一钝缘支置入2.75×28mm支架两枚。”

病人的儿子是北京一家中学的老师,在会议室里大声阐述母亲在心内就诊的情况。

“没有想到的是,半年不到,这六个支架全堵了,第三次到贵院,心外科的许临医生诊断血管里塞的支架太多,已经无法再撑开了,得切腿上的静脉做搭桥,这次做完手术九天后出院,没想到我母亲出院后不到两天就出现喝水呛咳的情况,脑出血倒在地上,我工作又忙,回到住处发现人已经凉透了…你们医院在对我母亲做手术之前有认真评估过吗!?我母亲体重偏轻,你们的肝素剂量是75毫克,肝素是抗凝血药,使用75毫克的肝素剂量明显偏大,她一直吃着抗凝血药物,所以在术中再使用大剂量的肝素就直接增加了她脑出血的风险….。”

邢东起坐在许临旁边,不耐烦地听着病人儿子哽咽的阐述,冷冷看了许临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坐在另一边的心外同事说道:“我早说过,她这么大岁数了,根本就不应该接进来开胸,有些人啊,偏偏不听,是嫌大家在医院忙活得还不够累,非要把我们拉到会议室看看家属的悲情戏才过瘾。”

许临这时候开了口:“正因为你们科室过度使用支架,才导致她最终非做搭桥不可。狭窄不到70%,也未必要用到支架,我看过她以前做过的CT,你们最起码多塞进去了三个。她的主血管已经病变,多支血管有狭窄,本来就应该优先做搭桥。这些情况,要不要我也在会上说说?”

邢东起摩挲着手里假装记录做样子的圆珠笔,眼眸低垂不说话。

许临脸上明显有了笑意,继续哑着声音说道:“手术过度使用肝素,是因为她关键病变位置的支架全部错了位,造成血管堵塞频繁,她腿上的血管比常人要狭窄,我只能用超常量肝素,她在术前一直吃抗凝血药的情况,你们心内送给来的病历上根本没有注明。这些情况…需要在会上说明吗?”

这时的邢东起已经面红耳赤。

许临认真盯了邢东起三秒,继而笑起来,嘲讽挂在他的嘴角,毫不经意却已经让邢东起触目惊心,他有些咄咄逼人地冷笑道:“不过你的运气很好,遇到这么一位还会讲点道理的家属,如果我是他,一定追根究底,让你们心内吃不了兜着走。”

邢东起脸色胀红,忍无可忍对着许临大声嚷道:“责任明明在你们心外,请你说话负责任!”

整个会议室人齐刷刷盯向邢东起,正在含泪阐述的病人儿子也转过头目光诧异地望向围在会议桌的这条“白边”,没想到一向“同行相护”的医生也能“起内讧”。

“邢东起你干什么!坐下!”坐在许临斜对面的邢建国看见邢东起这个样子,大声怒吼。

这次医院被起诉的理由是“心外科过度使用肝素”,许临看了看坐在斜对面紧锁眉头的邢建国,在剩下的时间里不再说话。

这是他唯一能为老师做的了,如果不能说实话,那就只能选择不说话…

为病人植入支架的主刀医生正是邢东起。

“这桩纠纷,你记住,是心外帮你担下来的,和你们鸿主任已经沟通过了,科室部分的赔偿你们心内要担一半,你这个月的奖金,一分钱都拿不着!”协调会议刚结束,病人的儿子被医务处长送出门,一行人前脚刚走,邢建国就在后面指着邢东起鼻子骂道。

许临坐在椅子上不动,一只手伸进白袍捂着胃,一只手打开手机看未接,旁边邢建国和邢东起的父子矛盾仿佛发生在他的平行世界一样,他的神色如常,专注翻着未接。在心里分出轻重缓急,看看先回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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