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雾霾,看见你(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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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外心外六区,七号手术室,早上九点。
许临带着包括麻醉在内的十三人小组团队正在做一台艰难的Bentall+半弓置换术(由换瓣、升主动脉置、冠状动脉移植、Cabrol手术、半弓置换手术一系列手术组成的简称),患者的升主动脉因病变发生瘤样扩张近三倍,造成主动脉瓣闭合不全,严重扩张后的升主动脉随时可能破裂,并且患者长期大量饮酒导致肝硬化,造成脾亢进和肝功异常,引起血小板减少和凝血功能障碍。
严峻的情况使得作为主刀的许临和一助的吴韩必须全程站台,吴韩眼见手术时间少不了,于是只能戴了“尿不湿”,可是许临宁愿少喝水也绝不愿意戴那玩意儿。
虽然做好了充分的手术预案,在开胸之后,许临和吴韩发现患者的升主动脉即将破裂,透过薄薄的血管壁可以清晰地看见黄色的斑块和紫色的血块,血管钙化非常严重,就像死鱼的鳞片一样,他们得用镊子一块块扒下来,血管硬到针都缝不进去,即使缝进去,一针下去血管就出现一个豁口,所以手术必须要把这些有问题的血管首先全部取掉,再进行主体手术。
九个小时后,手术圆满完成,吴韩只差没瘫在地上,许临夹着腿尽量保持风度地从手术室去卫生间,谁知去了卫生间尿完,紧接着胸腔里就是一阵恶心,忍不住吐在了尿池里,场面恶心不堪,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干呕了很久,迟迟缓不过气来。
病患在被送回重症后,竟然又出现了意外情况,体内有出血。
术中,许临严密检查了每个吻合口都没有问题,可是患者凝血机制不全,这种出血情况防不胜防,许临和吴韩又赶到重症去处理。
术后两个半小时,患者被再次推上手术台,进行二次开胸手术探查。探查中,病患的创面出现了广泛的渗血,检查结果显示患者的凝血机制非常差,血小板远远低于正常值,渗血与患者脾亢进造成的血小板减少和肝功能异常有直接关系。许临和吴韩不得不回到手术台前反复止血4个多小时,出血终于缓解,患者被重新转入重症,情况稳定下来。
整个手术完成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许临终于支撑不住,换完衣服还没走出手术区,身子就厥到了墙角,吴韩知道他全身毛病不少,但是也了解这个人从来不愿意在人前示弱,忍耐程度堪称“忍者神龟”,这样刚走出手术室就“厥下去”是头一次。
同台的护士和其他同事连忙出去找药了,吴韩想要把许临架出手术区,可是根本扶不起他,一是自己体力也消耗了不少,状况堪忧,二是这个人的身体只能蜷着伸不开,刚拉一下他胳膊就把让他抽了口气,像被人往肚子上狠狠揍了一拳却不吭声一样,看得出他很痛,却又憋着,让你的心也跟着他的身体一起下沉。
“没…没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他就像是在对吴韩投降一样哑声说道,让吴韩别再动他。
“看你这样子,胃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吧….”吴韩像被什么刺了眼睛一样,一阵酸痛。
“嗯,今天吃了五六颗吧,就是那个小建中颗粒,每次喝了都吐得精光,根本没用。”
“你这…不吃东西站这么久…病只会越来越严重….”
“也不完全是胃的毛病。”
吴韩简直觉得自己老了十岁,紧张地问道:“那还有哪儿的毛病?”
“我觉得…我是该找个女人了。”许临稍微放松了身体,撇开嘴角对吴韩笑道,被汗水浸透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前,映着他的眉眼里若影若现的认真,却又那样随意自然。
“你这转换话题的速度…是一绝。”吴韩没好气地站起身,轻轻踢了他的膝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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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心外住院办公室。
今天沈晓桐上夜班,她正在电脑前利用这难得的空档补写邢东起要交给副院长的自我评估报告,并且又整理了一下同事和上级给自己写的评价,弄完这些事情,白志涛走过来说道:“诶你听说了吗?前几天那许大仙儿在急诊科对病患家属发飙了,听保安说搞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好医生模样仗义执言,切,做给谁看啊?上次医闹来心外踢馆的时候他都自锁房门,高高在上啥也不管。”
沈晓桐收好手里的资料,淡淡说道:“你们啊就是闲的!许临平时除了人严肃一点话少一点以外,我觉得他也没怎么针对你们啊,传那么多风言风语干嘛呢?”
“我说沈晓桐,你可真够维护他的,你说他带着吴韩做的Bentall半弓置换都没你什么事儿,你这么帮他说话干嘛?”
“我这是就事论事!”沈晓桐把资料装进抽屉,说道。
“你说他和我们同龄就升任了副主任,你心里就没点酸味?”白志涛瞅了瞅沈晓桐。
“他的学历、技术、成果,你又哪样比得上他呢?”沈晓桐没看他,把电脑页面转到病人的病历,开始看起来。
“是没什么比得上的,但是我相信国内也有比他强的人当不上这个副主任,他舅舅江文涛是卫生部副部长这件事儿你应该早就清楚了吧?”
沈晓桐还是没看白志涛,继续盯着电脑随意问道:“是啊我清楚,那又怎么样?”
“我就不相信这中间没点什么关系。”
“你既然已经主观为这件事下了定论,还跟我说干嘛?”
“我是让你抓紧搞定他,有风声说江文涛就要升正部了。”白志涛愤愤地望着沈晓桐,“好心当成驴肝肺!提供你这么有价值的消息你改天可得请客吃饭哈!”
虽然沈晓桐强装淡定,可是内心还是有阵阵波动,就像瑟瑟秋风中的西湖,风虽然冷而干涩,湖面还是能荡起阵阵涟漪。
沈晓桐知道,是那天在急诊看到许临挡在俞晨面前的那个场景,让她平静下来的心境起了涟漪,对许临虽然不再有渴望,那份不甘心却像成年累月长出的苔藓,布满整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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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晨和沈晓桐,从幼儿园就是最好的朋友,因为她们俩都有着共同的兴趣—喜欢观察猫咪的蛋蛋,因为这不雅的兴趣,她们俩常常被幼儿园老师教育,时常被老师成双成对教育的孩子很容易成为彼此的陪伴,她们的友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后来进了小学,她们两个人的学习成绩是在你追我赶中环绕着上升,直到某次期末,两人都考了双百,成为班上的第一。
这样势均力敌的友情本来是稳定的,两人一起看漫画,一起借“美少女战士”的影碟,一起看《新白娘子传奇》,可是渐渐地,沈晓桐发现了自己和俞晨的不同—她的妈妈在学校门口开了一家小吃店,身边有不同的男人在帮助她,小学生放学都喜欢在她妈妈的店面买上一碗炸土豆或者吃几个串串,大家都能看见,有不同的叔叔在帮助她妈妈看店。
关于沈晓桐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渐渐有很多班上同学疏远了她,这里面,包括俞晨,虽然俞晨和她的疏远仅仅有半个学期,可是这已经重重伤害了她幼小而脆弱的心灵,她认为俞晨重新和自己成为朋友已经不再是因为纯粹的友谊,而是因为同情与怜悯,她甚至开始嫉妒俞晨为什么有着富裕的家境,为什么班上的同学都爱和她玩,为什么她的房间有那么多芭比娃娃和风铃,最终,放学后她不愿意再和俞晨走在一起。
沈晓桐的母亲最终因为招惹了一个夜总会的老板,店里被流氓打砸,晓桐记得很清楚,那时候自己正在店里的木桌上写作业,流氓冲进来吃饭不给钱,懵懂的她逮住他们的衣服要钱,被带头的一个长相狰狞的“大哥”捏住了脸蛋,母亲着急了,从厨房拿出菜刀想要保护晓桐,却被那个狰狞的歹徒三两下制服,母亲对晓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晓桐,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