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雾霾,看见你(60)
她用手碰了碰疼痛的额头,心想这里是刚才被许临亲到的地方….怎么能随便捱磕…..于是偷偷瞪了石英两眼。
一行人爬到三楼,俞晨的外婆家终于到了,标准的三室一厅,房子不是很规则,客厅较细长,卧室也很小,长久没人居住导致房子有股发霉的味道,石英只打算在这里住一天,外婆因为肠梗阻在医院长期住院,已经不能进食,也不打算再进行手术,俞达忠和石英已经接受了她即将在某一天离开的事实。
“跟你说,一会儿去医院看完外婆你就给我老实回来做功课!不要想着出去疯玩!让许临给你补习!明天一早你爸开车带我们去野外看看,下午回城!”
“这么快!时间这么紧玩什么啊!”俞晨不满地抱怨道。
“能在这学习紧要的时候带你出来溜一趟已经不错了,你就知足吧。”俞达忠在一旁帮腔道。
许临坐在凳子上从书包里翻出一本练习册,对俞晨说道:“这是我刚做完的物理模拟题,你看看吧。”
俞晨气不打一处来,她很不明白许临这个人怎么总是给她一半晴天一半雨天,总是要在俞达忠和石英作“乖宝宝”。
俞达忠和石英在厨房弄完了简单的饭菜,许临在桌前对俞晨提醒道:“想要考到北京,你就不得不付出努力,不然你就算复读也考不上。”
如此狠厉的话…是刚才亲自己额头的人说出来的吗!?刚才会不会只是那辆破皇冠突然抖了抖,才让他的嘴唇刚好碰到了自己的额头…..
俞晨唉声叹气,心境从春光灿烂的芳草地变成了阴暗潮湿的水帘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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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达忠和石英本是不打算带许临进医院看望外婆的,没想到俞晨一个劲拉着许临的胳膊让他跟着去看看,外婆在她心目中是最慈祥和蔼的人,小时候每次和沈晓桐从幼儿园出来都能得到外婆奖励的卓别林冰淇淋,因为她答应外婆在幼儿园不再欺负小朋友,“有话好好说。”这几个字就是外婆最先教会她的。
许临明白俞晨的想法,知道这个小姑娘想带着自己去见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他本来是想趁着俞晨一家三口去见外婆的时间留在屋里睡一下的,此时便也不管不顾,跟着俞晨前往。
县医院很快就到了,许临走到住院楼进门处时已经感到头晕,阳光就像镀了层金一样充满金属感,照得他的身体有些发晃,还好石英在他身后扶住了他,责怪道:“你啊就不应该听俞晨的话跟着来,医院的空气也不好…俞晨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
许临稳住脚下,按了按后脑勺,对石英说道:“您别怪俞晨,是我自己也想来看看,呆在屋子里也很无聊。”
俞晨心急地跑回许临身边,担心却又咄咄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许临望着她,放下按着头的手,说了声“没事。”,然后就被俞晨牵着手朝楼里疾步走去。
俞达忠和石英无奈地对视一眼,轻叹一声,心想俞晨这孩子也太没心没肺。
走到病房门口,俞晨俯身系了一下自己的鞋带,用手拨弄了一下自己额前有些乱糟糟的刘海,许临看着她正儿八经极其认真地做完这一系列举动,感到好笑,俞晨推着他进了病房。
许临跟着俞晨走到外婆面前,病床上的老人已经枯瘦如柴,满头白发,嘴巴也已经瘪了下去,已经很难看清嘴缝,她被插了鼻管,还在昏睡。
“外婆三年前就得肠梗阻了,做了三次手术,后来都复发了,现在…似乎离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不远了…我想让外婆看一看你…让她知道…我在和一个很好的男孩子成为朋友….”俞晨垂眸望着病床上的老人,这是她难得沉静的时刻。
“嗯,你去叫醒她吧。”许临对俞晨淡淡说道。
俞晨在许临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到外婆的床边,牵住她紧皱得仿佛连血液也丧失了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喊道:“外婆,我是俞晨,我来看你了。”
这时俞达忠和石英也从病房外走进来,一起望向俞晨。
外婆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俞晨,手轻轻收了收,握住俞晨的手指,颤巍巍有些混沌不清地说道:“小鱼丸,你来了。”
俞晨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串珠一样往外婆盖的被子上掉。
这个世界上,只有外婆会唤她“小鱼丸”,俞达忠、石英、周围所有亲戚朋友同学都没这样称呼过她,因为俞晨读幼儿园时长得肉嘟嘟胖乎乎的,是上了小学后才开始抽条变瘦。
有时候俞晨会觉得,只有外婆会不计较她是学习好还是学习差,是成功还是失败,是美丽或是丑陋,是胖或是瘦,一如既往地买卓别林冰淇淋给她吃。
“外婆,我身边这个人,他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哦,我和他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我会好好跟他学,以后考上北京的大学,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变得很好的。”
外婆努力扬起唇角,给了俞晨一个微笑,牙齿早已掉光,露出光秃秃的牙床,俞晨脸上的眼泪更多了。
俞达忠和石英很惊讶俞晨会说出这番话,他们知道外婆在俞晨心目中也许比他们两夫妻的地位要高,无奈地叹口气,俞晨上幼儿园时,正是俞达忠离开工厂创业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很繁忙,夫妻二人都没有时间陪伴俞晨。
许临头上的汗珠从脖颈流到了肋骨上,硬撑着站直身体,不想给俞晨的外婆留下个精神不济有气无力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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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英只让俞晨在外婆的病房逗留不到半个小时,其间外婆清醒的时间其实也只有短短五六分钟,她嘴角搓磨着想要尽力说话,俞达忠、石英和俞晨轮流凑到她面前也没能听清她说什么,许临站着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挨着床沿边上能够稍稍支撑一下,外婆实在说不出自己想要说的,只能远远看着站在床沿边上的许临,慢慢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对他竖起大拇指,用力扬起嘴角把最后能够留下的笑容留给了他。
许临望向弥留之际的外婆,眼底湿润,俞晨第一次看到他眼睛里泛出泪光,这个画面就此被刻在了俞晨的脑袋里,一直保留、一直保留,保留了十多年依然清晰。
从病房回到外婆家里,许临一进门就在凳子上坐下,头晕、心慌、想吐,可是他决然不想在这一家三口面前再次就范,于是从书包里随意拿出一本教科书,一只手尽力假装无意地掐着痛得就像针扎一样的脑袋,一只手胡乱翻着书。
石英留在了医院陪着俞晨的外婆,俞达忠看出了许临的不适,对他说道:“去里屋睡一会儿吧。”许临没再拒绝,缓缓站起身跟着俞达忠进了里屋,俞达忠为他盖好被子关上门,回到客厅,俞晨从洗手间出来,问俞达忠:“许临人呢?”
“他身体不舒服,在屋里躺会儿,你别去吵他。”俞达忠叮嘱道。
俞晨的心还在外婆身上,没工夫去关心许临了。
她情绪低沉,从书包里拿出题册趴在饭桌上开始做题,却一道题也做不进去。
小时候外婆对她多好啊,现在躺在病床上却这么可怜,之前她还听到她的舅舅们在和妈妈讨论外婆的后事、怎样分她的房产和财产,其间有过几次争执,这一切都令十五岁的俞晨感到苦恼,一方面觉得舅舅们真过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真无能。
俞晨想得越来越多,根本无心学习,烦躁地把翻开的题册倒扣在桌上。
俞达忠在厨房做好了饭菜,出来对俞晨说:“我一会儿要到我老同学家里去拜访一下,饭菜都弄好了,你一会儿让许临起来吃。警告你啊,别想着往外跑,这儿是县城,晚上可不安全,你给我老实一点呆着听到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