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切变故都没有发生,柏先生也许已经实现了幼时的愿望,会走在无罪的阳光之下,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他眼睫轻颤,胸中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酸楚。
T国边陲,昔日宁静的渔村在爆炸中震颤,仓库分崩离析,灼热的钢铁碎片如炮弹般射丨向四面八方,火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将半边天际烧成血红。
一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从火光中冲出,车轮在地上拉出刺耳的尖啸,暴雨般杀到的机枪子弹“叮叮锵锵”打在车身上,撞出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凹陷。车飙得极快,几乎飘了起来,时不时大幅度猛转,发出的锐声令人牙酸。
忽然,一把重型狙击步枪从车顶伸了出来,一人在枪林弹雨中如死神一般岿然不动,充血的眼睛在瞄准镜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追击而来的军用吉普。
一枚子弹将将从他脸颊边擦过,在他的皮肤上撕出一条血线,而他连眼睫都未颤抖一下,同一时刻,他预压在扳机上的食指扣压到底,12.7毫米子弹如烈火般撕裂空气,发出让人胆寒的轰鸣。
霎时,不断喷丨射火舌的军用吉普被打中油缸,一声巨响,车体被冲击波与火焰掀上半空,顷刻间炸得四分五裂,掉落时已经成了黢黑的空架子。
而就在这辆吉普爆炸引发的火焰燃至最高处时,重狙的枪声再次响起,紧随其后的又一辆军用吉普爆炸翻滚,烈焰之中,甚至能看到挣扎的人影。
一枪接着一枪,枪枪命中,爆炸接二连三发生,不断腾空的吉普组成一场残酷而又滑稽的演出。
火海几乎连成一条波澜起丨伏的线,与不远处的大海遥相辉映。
弹雨骤停,另外三辆军用吉普被逼停在火海彼岸,似乎放弃了追击,而越野车像一柄利剑般像前刺去。可就在枪声彻底湮灭之时,那握着重型狙击步枪的人眼中忽然一凛。下一瞬,他的枪口已经指向黑暗中几乎不可见的一点。
光学瞄准具中,精确到极致的数值正在飞快跳动,他的双唇抿成了一道冷厉的线,唇角狠狠下压。越野车在燃烧的壕沟上高高跃起,火焰舔舐着车身,风声从他耳畔嘶吼越过,他再一次扣下扳机——
“嘭!”
黑暗里的猎手半边身体被重狙轰得稀烂,而猎手血肉模糊的肩上扛着的,正是马上就要射丨出的火箭弹!
“轰!”
火箭弹就地爆炸,将隐藏在那一处的小队拉入地狱的烈火!
破晓前的海风被硝烟与血腥浸透,据枪者冷冷地扫视着不断后退的战场,火光映在他冰海一般的瞳仁中,像激烈喷丨发的炙热岩浆在空气中迅速冷却。
许久,他轻轻勾起一边唇角,一闭眼,将所有惨状、杀戮在眸中清零。
“柏先生!”楚臻的声音从通讯仪里传来:“顺利突围,南面已经完成清缴!”
“好。”他平静地回应,将手中的重型狙击步枪扔入车中。
朝阳从海面上跃起,朝霞与不灭的罪恶之火同时普照着大地。
千疮百孔的越野车在火光的阴影下穿行,好似永远无法开入那一轮红日中。
这一夜,四个雇佣兵团联合T国边境分裂武装围剿“孤鹰”,猎“鹰”之网从天而降,却在黎明之时,被“孤鹰”——柏云孤本人撕出一道豁然血口。
重型狙击步枪的轰鸣在潮汐与海风中回荡,经久不息,如同挽歌。“孤鹰”巨大的羽翼搅碎黑压压的阴云,依旧傲然睥睨着苍茫大地,而企图猎“鹰”的组织,已经被“孤鹰”的怒火烧为残影,就此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蠢蠢欲动的人们终于如梦惊醒——即便失去了最锋利的刀,“孤鹰”雇佣兵团仍旧无可撼动。
“孤鹰”可以失去任何人。
柏云孤可以失去任何武器。
秦轩文又做噩梦了,醒来时汗水已经浸湿了身丨下的被单,隆丨起的小腹轻轻颤抖。小雀好似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正在他体内不安地蹬着腿。
小雀已经七个多月大了,变得不怎么安分,他轻拍着小腹,想让小雀安静下来,可自己却难以镇定。
梦里,柏先生被人追杀,十数辆军用卡车与吉普将柏先生的越野车包围起来。狙击步枪的准星对着柏先生的头颅,火箭弹向柏先生轰去,而他像亡灵一般站在柏先生身边,目睹一切,却无力阻止。
敌人的扳机扣响之前,柏先生转过身,无所畏惧地看着他,唇边勾着寻常的笑。
子弹破空而来,他像风一样往前一掠,想要为柏先生挡住这致命的伤害。
柏先生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摇着头说:“我不需要你。”
他就是在这时惊醒的,梦境戛然而止,子弹被定格在空中。
“我不需要你。”他一手扶着肚子,一手颤巍巍地撑着桌沿,喃喃重复着柏先生对他说的话。
梦里的子弹终于松动,从虚空中射丨来,缓缓打入他的眉心,像一场温柔的、漫长的刺杀。
小腹忽然传来剧痛,他腰身一软,跌跪在地上。
第三十三章 小雀降生
疼痛以腹部为原点,如冲击波一般在五脏六腑与筋肉骨骼间泵开,始料未及间,几乎将肢体的力气抽干。短短几分钟,秦轩文已经痛出了一身冷汗,腰腹不受控制地抽丨搐、发抖,下半个身子麻得几近失去感觉。
他站不起来,只能侧卧在地上,靠着两条手臂向床边挪去。
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
寒凉的秋风将窗帘掀起来,城市的霓虹在地板上投下幽光,一道湿痕在幽光下触目惊心,从他倒下的地方一路蔓延至他身丨下。
他靠在床头柜边,胸口急促地起丨伏,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俞医生竟然联系不上!
他半张脸落在暗淡的光芒下,抑制不住的眼泪打湿了他的睫毛与面颊,他狠狠抓着手机,低喃道:“俞医生……接电话啊俞医生!”
但不管再拨多少次,那边传来的都是同样单调的声响。
他的手滑落在身侧,剧烈的疼痛不仅令他无法站起,更是让他难以清醒地思考。
脑海早已一片混乱,从肺里呼出的气浑浊不堪,似乎带着一丝血气。他再一次将手机拿起来,双眼直直盯着亮得刺眼的显示屏,竟是不知道还能找谁。
“柏先生……”他轻轻唤着烙印在心底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
多么希望此时能见到柏先生,被柏先生搂在怀里。
这些都是奢望的话,只是听一听柏先生的声音也好。
可是他无法给柏先生打电话。
“孤鹰”的行踪无人知晓。即便还是雇佣兵团的一员时,他也难以联系到柏先生。
唯一与他保持联络的是俞医生。
因为担心他,俞医生本打算下个月就陪他待产,上次离开时对他千叮万嘱,说若是感觉到任何异常,都要马上打电话,谁料想这险恶时刻,电话却难以接通!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在手机屏幕的映照下,显出几分绝望之色。
“小雀,你不要闹了,听话好吗?”他轻抚着肚子,哀求道:“你才七个月,你……”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加汹涌的疼痛。
他紧紧咬住后槽牙,思绪被绞痛与恐惧撞得支离破碎,脑中一个声音喊叫着——谁来救救我们啊?
疼痛越发强烈,他的后背抵在床头柜上,脊椎被顶得像要折断。
手机屏幕熄灭的一刻,他胸中猛地一窒,堪堪想到一个名字。
单於蜚!
这个将他从柏先生身边带走的男人,竟然成了此时他唯一能够求助的对象!
手机里存着单於蜚的工作与私人联系方式,仓皇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拨了哪一个。听筒里传来机械而又冰凉的“正在接通”声,他牙齿打颤,急切道:“接啊!快接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