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武装直升机自带的机枪已经扫出一片子弹,血雨腥风。
而狙击步枪冷沉的声响一记一记打在他的耳膜上。
不许受伤——柏先生这样说。
但“废楼”危机四伏,处处是残忍狠绝的敌人,他孤胆深入,即便装备齐全,即便有队友同行,也无法保证毫发无损。
真正保护着他的,是柏先生!
柏先生此时手里握着的狙击步枪为他解决着一个又一个暗影。他看不到的,柏先生能看到。黑暗里那些瞄准他的敌人,尚未来得及压下扳机,就被柏先生爆头。
柏先生的视野内,皆是他的安全区。
“不许受伤”四字,不是给予他的命令,而是挂在他脖颈上的护身符!
子弹如雨,“孤鹰”精锐神兵天降,火速占领“废楼”,明氏余孽以及出力的毒贩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伏地求饶。
他在遍地血污中,找到了剩最后一口气的洛昙深。
G国最好的医院,重症监护室外,单於蜚没来,柏先生倒是来了好几次。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果然,柏先生让他将洛昙深单独带出来。
经历一番生死后,洛昙深面上对单於蜚已经绝望,可令他心惊的是,洛昙深根本没有放下。
放不下,又无法面对。还爱着,却不再爱得起。想离开,但终是下不了决断。
多情之人,最是躲不过“情”之一字。
他可怜洛昙深,未尝不是在可怜自己。
柏先生看中了洛昙深的绝望与能力——一如当年看中许相楼,欲加以利用,培养成“孤鹰”新的盟友。
洛昙深左右不定,犹对单於蜚抱有一线渺茫的希望。
他每每看着洛昙深挣扎,就痛得感同身受。
被迫离开最爱的人,像是一身的筋骨被挫得粉碎。
“秦助理。”不得不承认,即便横遭大难,洛昙深仍是一等一的美人,美人开口,一双枯朽的眼睛凝望着他,“我该怎么选择?”
他苦笑,笑洛昙深,也笑自己。
我该怎么选择?
你尚有选择,而我根本没有选择。
良久,他挤出一个微笑,“洛先生,我无法提供意见。”
洛昙深看上去很困惑,清瘦的脸上全然是痛苦的神情。
他也困惑。
有选择的余地不好吗?
铺在洛昙深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假死,离开单於蜚的视线,去到柏先生身边,以新的身份活下去;二是留在G国,继续与单於蜚纠缠不休。
他羡慕洛昙深,至少洛昙深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时日渐长,他目睹洛昙深在两难中自残,在万念俱灰中做出假死的决定。
“我宁愿不选择。”洛昙深满眼愁绪地看着他,“秦助理,你没有做过选择,所以你不懂。”
他戴着自己的面具,隐隐皱眉,“我怎么不懂?”
洛昙深望向平静的大海,许久,低喃道:“你应该庆幸你不用选择。因为做选择的那个人,最痛,也最苦。”
留下这句话,洛昙深便离开了,以坠海死亡的方式彻底从单於蜚的人生中离开,成为“孤鹰”的又一位马前卒。
即便不问,他也明白,柏先生与“鸿雁”领袖何许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纹。
柏先生总是这样,世间万般皆可利用,冷心冷肺已到极致,高高在上地操纵着马前卒与棋子,令他们相互厮杀、彼此制衡。
从未有一支雇佣兵团像“孤鹰”一般长盛不衰。“风柏”殒,而“孤鹰”起,柏先生十六岁扛起重任,至今十数年,仍不得放下。
您累了吗?
想停下来了吗?
这样的话,他只能在梦里追问。
洛昙深的“死亡”令单於蜚难得动了怒。明氏掌舵人的精明不在“孤鹰”之下,转瞬就明白洛昙深所谓的“投海自尽”是他布置的假象。
他冷静应对,咬死不认。
单於蜚正在气头上,扬手让他滚。
他能滚到哪里去?无非是领着高昂的薪水不干事,偷闲在家陪伴秦却。
那个与柏先生通过一次话的手机被他如珍宝一般收起来,偶尔夜里醒来,就拿出来看看。多次听见铃声响起,屏幕无数字无标识,可慌张接起,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二十六岁生日时,他哄睡了秦却,握着手机坐在窗边出神。
想幼时书房的灯光,想柏小少爷切的蛋糕。
想天真烂漫之时,对柏小少爷许过的愿。
手机又响了,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阵,猛地发现,这不是梦!
柏先生并未说话,他听见柏先生平静的呼吸,听见自己轰隆的心跳。
道尽千言万语。
时间仿佛停下了脚步,他轻轻闭上眼,窗外秋叶飘飞,身后是安然入睡的血脉。
许久,他轻声问:“做决定痛吗?苦吗?”
柏先生低笑,不答,只用那醇厚依旧的嗓音说:“许一个愿吧。”
第五十四章 婚礼偷闲
沉默将看不见的空间填得满胀,秦轩文黑漆漆的眸里浮着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
他几次微张开嘴,喉结在脖颈上滑动,最后伏身,将右边脸颊枕在手臂上,以极轻的声音喃喃:“如果我的愿望是回到您身边,您能为我实现吗?”
回应他的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他扭过脸,眼睛在针织衫的衣袖上擦了擦,直起身来,无声地吸气,唇角与眼梢皆挂着笑意,语气尽量轻松,“既然如此,那就不浪费愿望了——我希望您能平平安安。”
他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以前我年纪小,很多事都想不明白。”他缓缓道:“现在在这个职位上,也算有了些经历。我……我明白您的挣扎。”
柏云孤的笑声带着一丝鼻音,既醇又沉,熨在耳边,烫在心口。
仍是那句——“傻小孩儿。”
“不是傻小孩儿了。”他乖顺地纠正,回头看了看安睡的秦却,“小雀都五岁了。”
又是一阵沉默,柏先生道:“让我看看你。”
他立即挺直了脊梁,下意识将手机当做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穿着衬衣与针织衫,头发洗过不久,额发蓬松地搭在前额,五官清雅灵秀,又隐隐含着几分魄力与凌厉——是极好的容貌,文质彬彬的外头,罩着些许居家的柔顺。
他打开了摄像头。
柏先生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柏先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摄像头,想象自己正凝视柏先生的眼睛。
柏先生轻笑,“胖了。”
他双眼倏地睁大,声量不自觉拔高,急着争辩:“没有!”
“暂时不用工作,休养一段日子也好。”柏先生对他的近况似乎十分清楚,声音温温的,带着笑意,那句“胖了”绝非责备,更像是夸赞。
他摸了摸脸颊,忽然半侧过身,“您想看看小雀吗?”
过了半分钟,才听对面传来一声“嗯”。
秦却睡觉规矩,老老实实地躺着,白嫩嫩的一个团子。
他调整着摄像头,食指在小朋友脸上戳了好几下,还捏人家鼻尖。
秦却没醒,梦中皱起眉,发出一串细细的咕哝,还糊里糊涂喊了声“爸爸救我”。
柏先生笑,“别折腾小家伙了。”
他收回手,给秦却掖好被子,眼眶毫无征兆地泛红。
“不早了。”柏先生嗓音比刚才更沉,“去睡吧。”
“柏先生!”摄像头已经关闭,可他舍不得结束通话,但喊过一声之后,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嗯?”上扬的声线,宽容的等待。
“我每年就许一个愿。”他将从胸膛涌上来的酸楚与哽咽通通压下去,咬字清晰而郑重,“我要您平安。我在您的视线里一切安好,您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健康平安。”
漫长的静默之后,通话被挂断了。
他握着发烫的手机,将它置于胸口。
洛昙深的离开多多少少改变了单於蜚,明氏年轻的掌舵人在人前仍是高深莫测、冷淡疏离的模样,但偶尔会在看到某一件物品时出神,甚至平白无故眼神就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