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5)

街道旁，树荫下，盛载各种欢声笑语的那些地方，逐渐被高楼大厦覆盖。景物难以依旧，人面也已全非。也许这才是常态吧，毕竟时间从来都不曾为谁停下。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都被封尘在旧时光里，只适合在无眠深夜里独自偷偷回味。天亮后睁开眼，又是毫无涟漪的一天。

☆、第 9 章

作为一个单身已久的独居男，许乐的住处算得上非常整洁，客厅跟卧室都没有随处乱放的杂物。而且受有轻微洁癖的妈妈影响，他每个月都会做一次全屋清洁。

趁着放假，许乐这天在家进行年末大扫除。虽然屋子不大，平常都有在收拾，但许乐将可以搬得动的东西如冰箱、书柜那些都挪了位做清洁，全屋收拾下来，他还是累得够呛。

拿起电话打算叫份外卖，这才记起附近的餐馆都已经关门放假。只好随便泡了碗方便面作晚饭，许乐一边吃一边想着年夜饭可要吃好点慰劳一下自己。

平常在家做饭的话，许乐一般只做两个菜，一荤一素，份量也是刚刚好。一来是为了方便省时间，再者也不怕吃不完会浪费，从小到大他都不喜欢吃剩菜。

今年的年夜饭许乐做了三菜一汤，虽然份量不多，但由买菜到煮好上桌，也花了他不少时间和心思。看到成品像模像样的，还是挺有满足感。拍了张照片发给妈妈，又跟她聊了几句才开吃。

“……这是什么 ”

“汤圆。”

“……”

“就是心形的汤圆啊！”许乐不服气地看着对面忍不住大笑起来的人，“芝麻馅的！”

“宝宝，以后你还是远离厨房吧，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就好。”他一边说，一边抱着人顺毛。尽管口说嫌弃，还是把煮得糊成一团的汤圆都吃光。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乐的厨艺还是没有大长进。这些菜看上去挺像一回事，味道却比卖相差得多。但毕竟是自己做的，许乐还是吃得很香。

吃完收拾好厨房，洗过澡便坐在沙发上看春晚。他并不关心节目做得怎么样，主要是图那份热闹跟喜庆，让屋子显得不那么冷清。

手机开始陆续收到各种贺年祝福短讯，许乐不能免俗，也边看电视边拿着手机发信息，期间还打了个电话给不会熬夜等倒数的爸妈。大概是过年的缘故，他爸也跟他讲了几句。

接近零点的时候，微信的信息提示音不断。平时不活跃的高中同学群也满是红点，许乐刚发送几句祝福语，几乎是同一时间，沈浩发了一张贺年图片，那次聚会后班长就把他拉进了群。手指轻轻地在屏幕上来回摩擦着，始终没有在那头像按下去。

“10，9，8，7……”

电视里头主持人开始带领大家倒数着，窗外隐约有欢呼声传来。

那一年，刚倒数完他的手机就响起，他迫不及待地接听，然后笑得像个傻瓜。没什么实质内容的通话，却谁也不想先挂电话，还约好明年一起去看新年烟花。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下一个新年两人已经隔着一个太平洋，这也成为他们众多没有完成的约定之一。

倒数结束，新的一年开始了。电视里一片喜气洋洋，大家都在笑着拥抱祝福。

市政府一年一度的烟花开始发放了，许乐站在窗前，却连一点火花都看不到。

年复一年，陪在他身边的又是谁？

☆、第 10 章

不知是几年一遇的巧合，今年的元宵节跟西方的情人节碰巧是同一天，再加上是周五，这么庞大的商机自然被炒得炙热。无论是商场还是街头，铺天盖地的都是粉红泡泡。各种情人套餐更是层出不穷，完全不考虑单身人士的感受。

许乐埋头完成一份下星期部门开会需要的报表，存好档，才发现同事都已经走了。他喝了口水，关上电脑，收拾好东西就离开公司。

妈妈早上特地打电话叫他今晚回家吃饭，今天是许乐的农历生日。他向公交站走去，一路看到不少抱着鲜花去约会的甜蜜情侣。街上有很多小贩在兜售玫瑰花，许乐自然成为目标，他在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那里买了一束花。

回家将花送给了妈妈，王丹眉开眼笑的接过，佯嗔责怪儿子又乱花钱。许乐自小就跟妈妈亲近，他轻轻地抱了抱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比平日丰富的菜式，还有妈妈特意为他做的面条，许乐鼻头一酸。

一家人安静地吃完晚饭，和往常一样，许乐坐了一会就准备离开。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明天再走吧。”看着一时半会都不会停的雨，王丹开口留儿子。

吃着饭时就下起了大雨，已经发了黄色暴雨预警，天气预报说稍后雨势将更大，今夜都会在暴雨中度过。

许乐没有立即回应，王丹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她状似不经意的看了许诚一眼，又说:“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我每天都有打扫你的房间。”

许诚没说什么就回了房，于是许乐留下了。

事隔两年多再住在家，他的房间一切摆设都没有变。许乐洗完澡，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以前的片段不断在他脑海浮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因为他，这个家变得没有了原本的生气。

因为不想再被安排相亲，那天他一腔孤勇地在父母面前出柜。他们那难以置信、既心痛又绝望的表情，许乐大概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许诚和王丹比同龄人较晚结婚，婚后三年才有了许乐，从他呱呱落地那一刻起，就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没有望子成龙那套思想，只希望他一生都能安稳快乐。许诚在学校教了半辈子书，一向敬业乐业，他从来都教导学生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即使心里多疼爱许乐，也没有把他宠成熊孩子。

看着儿子一路成长，他乖巧善良、乐观天真，在哪都有好人缘。成绩虽然不是顶尖，但也从未需要他们担心。这样的一个儿子，竟然说他喜欢男人？是同性恋？简直是晴天霹雳！哪里想过他们的乖儿子，仅有的一次偏离正轨就足够让他们伤心一辈子。

许乐想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他喜欢男人，就全盘否定他这个人？他自认为没做错什么，却被一向疼爱有加的父母视为污点。他觉得很悲哀，但又无可奈何。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闪不躲地任他爸打骂。这是许诚第一次打他，却毫不留手。

就像一套最狗血的家庭伦理剧，一个边打边哭，另一个哭喊着出来拦着。在儿子面前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夫妻，第一次理智全失，狼狈不堪。最后，打累了的许诚狠狠的叫许乐滚，放话他改不了就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他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被赶出家后，许乐恍惚地在街上走着，浑身瘀伤，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连父母都不要他了，他什么也没有了。周围都是熟悉的景物，他却不知道该往哪走。他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默默流泪。有那么一瞬间，充满无力感的他甚至想过就此一了百了。

几经辛苦，他咬着牙挺过来了。

最坏的时候似乎已经过去，在许诚的默许下，他能回家吃饭，只是家里的气氛却怎么也变不回去。许乐知道父母还是不能完全接受，还是希望他能变回所谓的正常人。但他注定会让他们失望了，因为既不想违背自己，也不想连累无辜的人。

窗外还淅淅地下着大雨，许乐望着天花板，几乎一夜无眠。

☆、第 11 章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一家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昨晚失眠的又何止许乐一个？大家心照不宣地吃着早餐，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气氛下是难以言说的压抑。

吃过早餐，许诚就离家外出。他退休后，早上去公园晨运，下午去跟棋友下棋，几乎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

许乐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的早间新闻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