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玉(96)+番外
她身旁站着一位俊秀青年,面色冷严,他们二人没有任何动作,但李谨行乍一看,便觉得他俩莫名般配,不由皱眉。
姑娘与青年一齐起身行礼,报上姓名:“拜见太子殿下,妾名林珠西错,殿下叫我林珠就好。”
李谨行伸手制止:“不必多礼。”
说罢他目光移向那名青年,林珠介绍:“这位是我随行礼官,汉名叫孙鸿。”
孙鸿身体躬得更深。他们都是汉人模样,这些边陲小国大多是中原各支分出去的,例如吐谷浑,就是慕容氏的一支,因此相貌与中原人无差别,仅服饰妆容不同。
“好。”李谨行随意应声,走过来问,“听闻公主七日之前从西面官道入城。”
林珠迟疑答:“是。”
李谨行捕捉到她不寻常的表情,问:“公主可有什么话要说?”
“这……”林珠惴惴不安,转向孙鸿,“确实有东西想给殿下看。”
孙鸿从身上捧出一个沾血的紫色锦囊。
苏棠眼睛瞪圆,上前一步:“这是阿玉用来骗姑娘的锦囊。”
李谨行伸手接过来细看,急问:“公主从哪里拿到?”
林珠缓缓道:“没想到确与殿下有关。七日前,我们车马行在路上,经过一片山坡,忽然遇到几个姑娘,鲜血淋漓横在路边。”
孙鸿插话道:“三个。”
林珠点头,话音仍犹疑:“两个不声不响,一个虽然昏迷,但手中紧握锦囊,不断喃喃叫着殿下,衰弱可怜。”
李谨行一阵眩晕,微微扶住桌子。林珠目不转睛看着他,比划说:“我们听她叫殿下,觉得很奇怪,把锦囊翻出来看,上面绣着龙纹。我想可能与什么天家贵人有关,便留下这个锦囊,预备进京后问一问六殿下。”
“你可看清她什么模样?”
“她长得非常漂亮,仿佛桃花似的,那种情境下脸蛋依然明亮,手腕戴一个金镯,这样——”林珠伸出手指在半空虚画,“像一弯柳叶,穿红裙,鞋是缎面,缀着珍珠。身上还藏一只匕首,刀鞘雕龙,手柄是紫色的玉石。”
“她人呢?”李谨行手心收紧口舌干燥,心神大乱。
林珠似有怯意,摇摇头:“她当时就断气了。”
“……什么?”
李谨行屏息,脑中一片茫然。
林珠看着他:“确凿无疑,当时给她检验的就是我家医官。”
李谨行勉强抱有一丝幻想,问:“医官在哪儿,我有话要问。”
林珠挥挥手,叫侍女去找。不一会儿上来一位女医官,躬身行礼,林珠道:“你给太子殿下讲一讲,七日前官道旁那位姑娘的情况。”
医官领命答:“那位姑娘真是可惜,生得十分貌美,一开始嘴里哀叫殿下,似求救一般。颅脑左侧撞得接近粉碎,整个人成了血团,身上淤伤割伤不断,腿也扭折,最终因头上的重伤与失血过多,当场咽气。”
林珠接话:“当时三位姑娘里,还有一位已经断气,另一位昏迷,但我们不知她底细,没敢贸然相救。”
李谨行眼睛失神,木然对着医官。
苏棠抖着问:“那时是什么时辰?”
林珠回:“申时末,太阳还未落。”
“你们没有动过她?”李谨行僵硬问,“她人去哪里了?”
“没有,因为她已经……”林珠看他表情不对,忐忑降低声音,“我们就没有再管,直接走了。殿下如此伤神,她是——”
“公主。”孙鸿出声提醒。
林珠噤声,不敢再打探。
好一阵李谨行恍惚着没有出声,林珠难安,出言问:“殿下?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事吗?”
李谨行目光下意识移到她身上,却无法聚焦,眼中一片虚无。
“殿下,殿下!”林珠探头再唤几声,硬生生把他唤回神。
他做出一个“我”字的口型,开口发不出声音。
眼看他走火入魔,贺兰慎在侧道:“殿下,无论如何,我们找到叶姑娘再下决断,没见到她人,还有转机。”
林珠听得云里雾里,帮腔道:“是啊,万一这位姑娘福泽深厚,也许,有什么神迹发生也不一定。”
李谨行喉咙干涩,缓慢问医官:“你确定她已经……”
医官虽然畏惧,仍坚定说:“是。殿下,斗胆说一句,就算不懂医术的人,也能判断生死,何况我们行医之人。”
林珠补充:“我们有心救这位姑娘,因此逗留了好几刻,实在没有办法,才走的。”
太阳落山,外面不知何时飘起雪,细雪絮絮,随行护卫替李谨行撑开伞,贺兰慎小心给他引路,他失魂落魄,走得深深浅浅。苏棠追上来道:“殿下,要不要再去问问那个阿玉。”
李谨行猛然回神:“好,现在就去。”
阿玉关在州狱中,蓬头垢面,锁着镣铐。听到周围声势浩大的动静,她无神地抬头随意一看,见到李谨行走进来,她停住片刻,随后笑出声:“殿下竟亲自赶来,是不是叶姑娘已经命丧黄泉。”
他没心思理会阿玉的嘲讽,沉声问:“你是李明昌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三殿下善良,见我在教坊做舞伎十分可怜,不惜惹恼陛下,为我求来自由。”她说着撩开头发,露出一张漂亮脸蛋。
只一眼,李谨行就觉得心里不适,根本不想与她多谈,耐着性子问:“你还有什么同党?”
“没有。”阿玉虽然狼狈,但心中十分快乐,语气轻快,“哪有什么同党,三殿下的人都被你杀光,我不在他籍下,才得以逃生,跟随商人流落到这些地方,继续做舞伎。”
“她现在在哪儿?”李谨行再问。
“她?”阿玉困惑一瞬,倏忽想明白,便又笑,“可怜可怜,叶姑娘一身荣宠,竟然落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总归要死了,只想让李谨行不痛快。
“你觉得李明昌善良?他不过看你长得有一丝像稚玉,起了歹念,哄骗你而已。”李谨行冷着脸,提起李明昌,似提到什么肮脏东西一般厌恶,“如果他知道你戕害稚玉,你猜他会怎么对你?”
“你不用诛心。”阿玉笑着,脸仰得极高,眼里水光闪闪,“三殿下从来没哄过我,他坦荡得很,从始至终我都知道……”
她偏要恶心李谨行,话说得非常暧昧:“三殿下给我看过叶姑娘的画像,他每次唤我名字时,都用心至极,尤其是在——”
“住口!”苏棠恨意涛天,按捺不住断喝一声,“你在乐坊被人欺负,所有人都劝她莫惹事,她偏要救你,这份好心,竟换不来你半分感激。”
阿玉慢慢隐下笑意,过一会儿,轻声问:“太子殿下当日对三殿下赶尽杀绝,想过会有今天的报应吗?”
“赶尽杀绝?”李谨行重复一遍,他心神已经涣散大半,本想哭,又有点想笑,“原来错在对他赶尽杀绝?”
☆、第 71 章
三月三日上巳节,崇文馆不放假,学生们被搅出抗议的心思,跑出去嘻嘻哈哈作乱。叶真抄了一夜的书,不跟他们玩,躺在桌面睡熟,嘴唇微微张开,流出一点不体面的口水。
天气渐热,学堂里的姑娘都换上薄裙,她娇气,怕冷又怕热,齐胸襦裙外披帛,睡得歪歪扭扭,肩膀若隐若现粉色伤痕,锁骨凹着可爱的深涡,胸前系出摇摇欲坠的俏皮弧度。
李谨行就坐在她旁边,凝望许久,心脏怦怦剧烈跳动。四下无人,空荡的学堂吹进春日暖风,间或有粉白杏花瓣从窗飘进来,落到他身上。他正襟危坐,一派正气,风不能让他动,花也不能,但她能。
就是一个完美的、克制的、守礼的他,对绮丽的叶真产生了妄念。
他闭上眼睛默念,曲礼曰,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践言,谓之善行。行修言道,礼之质也——
他想靠近她。
叶真睡得傻乎乎,嘴唇鲜红柔软,他想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