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不语(341)
车夫惊恐地大喊道。
如果不是车夫及时反拽住的无一的手,就在无一刚才松手的那一瞬间,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空的无一便已经从马车上摔了下去。
“就算我现在回去,也只是枉然……”
见无一就像是丢了魂,口中不断重复这句话,车夫皱了皱眉又说:“无太医,王后她还说……”
砰地一声闷响。
车夫后背传来一阵痛意。
只见他被无一压在马车的车板上,无一铁青着脸就像地狱修罗。
无一从牙缝中挤出声音:“王后还说了什么?不想被我阉了,拿你的命根子去喂狗,现在就给我把王后同你将的话给我一次性说完!”
把他阉了,拿他的命……命根子去喂狗。
他都还没来得及找媳妇,他还不想成为阉人。
此刻马车内,无一的脸被气得铁青,而被他压在身下的年轻车夫则被无一的话吓得脸色铁青。
见车夫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呆呆地望着自己不说话,心中悲伤反而被愤怒冲淡的无一从怀里拿出匕首,威胁车夫吼道:“快说!”
望着无一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回过神来的车夫立即支支吾吾地说道:“王……王后只交待了三句话。我已经说了两句。最后一句。王后说,她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去了逍遥居。”
逍遥居是无一在褒国的住所。
听到车夫的话,无一将自己锋利的匕首比划在车夫命根子的位置上。
“你是说她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送去了逍遥居?”
脸色惨白的车夫闻言立即用力点头。
“王后是这般说的。我只是将王后的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一遍。”
无一并没有拿来比划在他命根子上的匕首。
“这是王后交代你的最后一句话?”
额头上渗出冷汗。
不想被阉,车夫用力点头。
“没……没错。这就是王后最后让我告诉无太医的话。无太医,刀剑无眼,你现在可不可以放下你手中的匕首?”
“放下匕首?”
“不要!”
寒光一闪。
看到无一挥动着手臂用力往下一刺,车夫一声大叫,在无一将匕首刺入车板上时,车夫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十年后。
“师祖,刚才那位病人并非染上风寒,而是中了一种慢性毒。看上去与风寒症状相似。”
坐在藤椅上头发花白的无一闻言喝了一口酒道:“服儿,这病人是你的病人,不是师祖的。你要给她解毒,还是将她当普通风寒病人来治,都不关师祖的事。只是……你看这小姑娘眼神不太对,如果你看上那小姑娘,你就跟她家人说,她中的乃是剧毒,需要留在逍遥居慢慢治。”
宫伯服:“……”
宫伯服默了默看向低头继续喝酒的无一欲言又止道:“师祖,再过几日……”便是他父王与母后的忌日。
猜到宫伯服要说什么,无一打断宫伯服的话道:“要去,你自己去。”
见无一说完抱着酒坛闭上双眼,宫伯服少年老成地一声轻叹:“也罢。”
幼时的事情,他记得很是清楚。
曾经他乃是大周太子,就算他母后烽火戏诸侯的那天早上,母后却哭着站在他床边对他说若是不让他再当大周太子,可会恨她。
那时他回答说不会。
如果现在母后问出同样的话,他亦是会回答说不会。
但……
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恨他的母后。
恨她怎忍心舍他而去。
大概除了他母后,没人知道当初他母后用米蛊控制王后碧月之后,王后碧月食物中避子药便被她用另一种药解去,就在父王将王后碧月打入冷宫时,王后碧月已经怀有身孕。
烽火戏诸侯,犬戎大军趁虚而入,他的父王母后死在烽火台下尸骨无存,而后四方诸侯赶来打退犬戎大军之后便立王后碧月之子为大周的王。
而有关父王与母后之间孽缘,师祖不曾隐瞒过他。
甚至师祖在喝醉酒之后经常会拽住他将母后与父王之间过往讲上一遍又一遍。
第347章:一座空坟
以至年幼时,他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皆通通知晓。
当年他父王母后尸骨无存。
就算他每年祭祀也不过是拜的一座不过是他用黄土垒起来的空坟。
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只是不想忘记自己又恨又爱的人罢了。
“师祖。”
看向正在假睡的无一,宫伯服道:“今早我有收到姑姑发来的飞鸽密件。上面说,她平安诞下一名女婴,取名灵欢。”
无一闻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但却没有睁开眼。
“这把年纪竟还敢生。”无一冷哼一声道,“让马夫亲自跑一趟,送两瓶冰露天雪膏去大周。”
无一口中的马夫乃是十年前送他回逍遥居的马夫。当年虽然阿姒只对马夫说了三句话,但就这三句话,就足以让无一要了马夫的命。
不过见马夫老实巴交的模样,最后他又改变了注意。
宫伯服乃是他的外孙,阿姒既然在临死之前将宫伯服送到他这里来,他少不了要找人手照顾宫伯服。
这马夫正好。
而至于宫重樱。
烽火戏诸侯的结局,早在宫生不顾大臣们劝说第一次点燃烽火的时候,她便已经预料到。
在重樱看来,既然宫生决定用这样的方式博阿姒一笑,那他便没资格当这大周的王。
只是她预料到宫生会失去他的江山,却没有预料到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去陪阿姒。
“值得吗?”
十年前,当重樱站在满目疮痍的烽火台上,她流着泪轻声说道。
但宫生永远不会再回答她的话。
她永远失去了自己最亲的九哥。
那天在重樱离开烽火台之后,她没有回皇宫,而是去了骊山紫云宫。
如白雪般不断漂亮的梨花树下站着一身着月牙白袍的老者,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周的祭祀昶恩。
鹤发童颜的昶恩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向重樱。
虽然犹如蜘蛛丝一样的皱纹布满昶恩的脸,但重樱却不曾从昶恩的脸上看到半点悲哀。
只听昶恩亲切地对她说道:“阿樱,人生来不带一无,死亦是如此。没有人会陪你走完全程。他们的生死,并非你能决定。但你却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昶恩口中的他指的是许容。
这么多年,她一直坚持不肯让许容死去,原本应该躺在棺材里的许容却犹如躺在棺材里面一样活着。
望着从她头上飘零而落的梨花瓣,一行清泪从她脸颊上滑落。
重樱哽咽道:“九哥已经不在这世上,我只剩下许容。”
昶恩微微摇头,伸手就如同过去宫生那般轻柔地默了默重樱的发顶。
这一刻昶恩慈爱的声音变得苍老:“一切皆是命,一切皆是劫难。”
他一声叹息,转身离开留苑。
留苑内的窗户紧闭着,房间内放置着犹如拳头一般大小的夜明珠,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许容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紧闭的窗户。
那一扇窗户从未打开过,外面是什么时节,是白天,抑或黑夜,他皆不知晓。
他只知道他一直吊着一口气,在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他已经记不清。
他只觉得,他在等她。
只为看她一眼,对她说一句话,足矣。
吱嘎一声。
当有别于夜明珠的光亮照入他眼中时,许容僵硬的脸上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他发出就像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请你忘记我。”
站在门口的重樱看到许容缓缓闭上眼,她没有再走进房中,她甚至没有去触碰许容那张安详离去的脸。
留苑内四季花开不败的梨树瞬间枯萎,重樱蹲在门口哭得歇斯底里,直到蓝丙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说:“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