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结(101)
梁冠璟摇头, “早起来码头的路上我也这么想,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了。如今苏赫巴鲁败退关外, 近几年都不可能有力量北犯我朝,他何必劳师动众, 亲身涉嫌去征讨蒙古?他当燕王的时候人就说他善战,我最清楚他,这个人善战却不好战,这才是最可怕的。他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再打就要被扣上穷兵黩武的帽子了,朝里的言官早有言在先。是我太高估铭玥在他心中的地位了,其实对于皇帝来说,一个宠妃而已,犯的着这样大动干戈吗?每年清明祭日烧一柱香就不错了,再写点诗流传后世,说不定还有人道他情深似海。”
梁冠璟转身离去,惜玉忙跟上她。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铭玥尸骨不存,只留了一副耳环给我,我转头就拿她和孩子的死当诱饵,怂恿皇帝御驾亲征好借机夺权,我又算个什么东西?”梁冠璟自嘲。
韩成玦立在船头,远远看见梁冠璟竟然拨马掉头,没迎接自己就先行离去,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任性妄为,连皇帝夫君的面子都不给了。
韩成玦下船登岸,也不坐车,直接要了一匹马扬鞭飞驰追赶上来,他的御林军侍卫们便也急急忙忙套马上鞍,轰隆隆地在后头追赶皇帝陛下,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梁冠璟见他这样赶上来,倒也不想弄得唱戏文那样皇帝皇后乡间旱道一个追一个逃的欲迎还拒,索性勒停了马站在道边等他。
韩成玦下马抢上前扶住梁冠璟,免她下跪行礼。他喜忧参半,百感交集,嘴里道:“皇后……你……你啊你!”说罢将人揽入怀里。
韩成玦演这一出帝后情深哀婉动人,梁冠璟不能入戏,只好尴尬地站在那里,皇帝陛下身后的御林军就更尴尬了,羽林卫指挥使傅明晖大人更是转过头去故意不看,带得他的手下们也一个个抬头望天,不知所措。
两个人在道边树底下说了一会儿话,倒也没提苏铭玥,只说了北地近况,以及迁都的先期筹备。经此一役,韩成玦力主迁都,朝里反对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又有皇后坐镇北平,国都改南京变北京,也差不多可以商定下来了。
没一会儿大驾光临,华盖遮顶,帝后携手上了马车同行。
“阿源,这么久没见,你比朕记忆中的样子又美了几分。”韩成玦伸手来摸梁冠璟的脸。
梁冠璟眉头一皱,忍下了推开他的冲动,心道老娘在这里不辞辛劳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他倒不说,最关心的是自己美不美,遂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省省吧,东奔西跑,南征北战的,脸都晒成老菜皮了。”
韩成玦笑:“都说一白遮百丑,那是美人本身不够美,只能靠白来遮丑。朕的皇后风华绝代,白了黑了姿容都不减半分。白的时候皎如明月,若是黑了,更加美得肆意张扬。”
他口中提到“明月”二字,突然就想起来苏铭玥,不禁脸色一变,低声道:“她……真的……香消玉殒了?”
梁冠璟也扭过头去,“是的,臣妾虽没有亲见,但是这么久了,怜香也不知所踪,还带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
韩成玦长叹一声,便也不再作声。
梁冠璟带着韩成玦在北平城内巡视了一番,各地工匠已经先期招过来一批开始修缮前朝旧城,如今还要丈量土地加盖一些,梁冠璟便求皇上再拨一批京城御用的能工巧匠来,原先的师傅所画图纸她也不够满意,总还需工部专调更适当的人选来办事才行。韩成玦全都应了,还让一起跟来的工部右侍郎一一记下,回去与尚书大人共商新京建设事宜。
官道修建,漕运疏通,这些千头万绪的事韩成玦全权交给了梁冠璟去办。
“朕可少不了皇后啊!有你坐镇北平,迁都必然顺风顺水。”韩成玦又对梁冠璟好一顿夸。
晚上北平行宫设宴款待了一起辛劳奔波护驾随行的大臣们,韩成玦念他们下船又跟了帝后大半日巡游北平城,有年纪大的已经满脸倦容,便早早打发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他拉了梁冠璟入内殿,在屋里坐定,千山雪过来上茶,韩成玦不由地多瞧了她一眼。
“这是新召的侍女?”韩成玦道。
梁冠璟吹开水面浮叶,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表面眼皮都不抬一下,“皇上问你话呢?”
“回皇上,奴婢出身青楼,是皇后娘娘不忍奴婢沦落风尘,这才收留了我。”千山雪跪下,毕恭毕敬。
梁冠璟道:“已经破了身,就不方便放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在臣妾这里倒是无妨。”说罢甩甩手,让千山雪退下。
两人便又说起苏铭玥和怜香等人,梁冠璟气他不肯御驾亲征,为苏铭玥和那个刚出生的孩子讨回公道,血债血偿。
韩成玦只能好言相劝,说近年战祸不断,百姓不堪重负,朝野上下都期望休养生息。如今苏赫巴鲁退回关外,朝廷也不好穷追不舍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宠妃之死再起兵戈,如今也只能以大局为重了。说起苏铭玥,他不禁悲从中来,两个人相对无言枯坐了一阵。
韩成玦问了苏铭玥失踪的细节,问梁冠璟是不是确定她真的已经薨世。
梁冠璟便把经过说了,又转身从梳妆匣里拿出那对耳环放到桌面上,“这是她唯一留下的。”
她似乎不忍看那对耳环,便转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愤然道:“难道铭玥就白死了?皇上既不肯去,那就由我带兵出关,荡平漠北。”
韩成玦拿起那对耳环,又见她还是那副口气,不禁恼了,“一口一个你啊我的,你有把朕当皇上当夫君来敬来爱吗?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臣妾吗?铭玥香消玉殒还不都是你害的?她本就是江南弱女子,你带她到这边关苦寒之地来,你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朕知道你对朕心里有怨,可是你几次三番撺掇她来寻朕的不是,朕跟她不和多少是你从中作梗?你如今还有脸怨朕不肯御驾亲征?可怜她年纪轻轻不懂事,什么都听你的,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说,还有我的皇儿……若是她生的孩子,不知道有多聪明伶俐,乖巧可爱,都是你害的!你任性妄为,霸道凶悍,哪有母仪天下之德?你夺走朕的爱妃……你!总之都是你害的!”韩成玦指着梁冠璟的鼻子破口大骂,双脚不停在地上剁得“咚咚”响,说到这里,口沫飞溅,涕泪横流。
韩成玦哭到一半,突然发现梁冠璟对着窗外默默流泪,竟也跟着哭了起来。
每每帝后吵架,总是韩成玦气急败坏,梁冠璟气定神闲的多,便是梁冠璟勃然大怒,拍桌子摔椅子砸东西的,夫妻这么多年,还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如今她这么一哭,倒把韩成玦吓着了,用龙袍袖子擦干了脸上涕泪,韩成玦倒是不哭了,他愣着看梁冠璟哭。
梁冠璟心痛如绞,难过得站不住,便靠在窗框上默默垂泪,低低饮泣,这副样子突然就打动了韩成玦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那一年十里飞花,在莫愁湖上泛舟,他与她在船里耳鬓厮磨。
他让她跟顾长风退婚,她则瞻前顾后一脸忧愁,他说:“这事我去办,你只需听我的就好。”
还有什么比女儿家的茫然无措,忧虑多愁更能打动他的呢?他偷了她的心,不是从别人手里,而是从名满京城的美男子顾长风的手里偷来的。
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哭,所以梁冠璟竟然也能哭得这样心碎,这样美丽,实在是他始料不及。
他从后面抱住了她,手从交叉的领口伸了进去,他想握住她的心,江山他已经得到了,美人的心究竟在哪里呢?
梁冠璟只愣了一下,没有料到刚刚还哭得那般伤心的韩成玦下一刻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但是她并没有反抗。
韩成玦道:“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赏你几十棍?”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让梁冠璟觉得不堪入耳,另一只手伸过来去解开她的腰带,她还是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