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这样做的话,银古先生的身体不会受到伤害吗?”
“会吗?不知道呢。”
虫师含混地一笔带过。
“真可惜啊。”松阳轻轻叹气道,“如果我小的时候,能遇见银古先生就好了。”
男人明显怔了一下。一股极温柔的神情染上他的面容,连看上去不似人类的翠瞳都化开了柔软的光。
“嗯。如果能陪伴着,一起旅行就好了。”
松阳摆出了好学生的模样,一条条背下了银古告诉他的注意事项。银古反复强调的“一旦发觉其他虫师有招虫体质就有多远躲多远”也一遍遍宣誓似的背出来了,保险起见,还往松阳兜里揣了半棵植物的根。
大概是被他们的深夜谈话吵醒了,铃披着衣服拉开了门。
“银古先生,”女孩子轻声地问道,“明天……也会继续留下来吗?万一末春突然醒了,看不见银古先生的话,会觉得寂寞的。”
“这附近聚集的虫还不算多,应该还能再借宿一段时间。”银古说,“一直在这里打扰很抱歉,铃。”
“没有没有,哪里称得上是打扰呢。”
等铃给他们的房间添上了一点木炭,又互相道了晚安后,银古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发现松阳趴在枕头上默默嚼着植物的根,似乎有点闷闷不乐。
“平时总说自己招虫,主人家怎样盛情挽留都不肯留下来。到了年轻女孩子这里,招虫体质突然又变得无所谓了呢。”
银古愣了大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啊?”
“没事,说了蠢话,万分抱歉。”
恨不得给刚刚又没忍住小孩子脾气的自己一巴掌,松阳缩回了被窝里。
“晚安,银古先生。”
“那诱捕虫的知识……?”
“明天再学吧。”
银古还坐在原地苦恼地抽着烟,应该是在回想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想破了头都没有想出来,虫师脸上带着大写的懵逼,也只好和衣睡下。
大概是因为小一点的学生一睡不醒的缘故,银古开始抓着松阳要教他虫方面的知识。左眼的眼睑抹了太多次光酒,有时就算没有抹,凝神去看,也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淡淡的影子。
千奇百怪的虫之中,松阳对放在木箱里、负责送信的那只虫最感兴趣。它的样子长得像颗蛋一样,每次有信件过来,就会在木箱里发出碰碰的声音。然后虫师会把它拿出来,打开蛋壳上面的封条,从一个细小的孔洞里把卷成细条的信件挑出来。
有点像古代用的手机。只是仔细想想,这只虫比只能传送电波的手机要更加厉害——它能够进行空间跳跃,直接传送实物。
卷轴上写的名字,是“虚”。
“……うつろ?”松阳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うろ。”银古纠正了他的发音,“对于漂泊不定的虫师而言,送信非常方便的。用来送信的‘虚虫’,一般会有两个密封的蚕茧作为巢穴,一只放在虫师们的邮局,另一只在虫师的手里。当‘虚虫’在两个巢穴间进行空间跳跃时,放在其中一个巢穴里的信件,就会被带往另外一个巢穴。”
在虫师身边,感觉每天都在被刷新世界观的松阳追问:“除了信件,还能传送其他东西吗?”
“这是‘虚虫’的危险之处。对,是可以的,只是稍有不慎,就会被困在‘虚虫’制造的空洞里,在那里没有时间概念,也永远无法走出来。”
银古想了想,又接着说:“我本来打算做完试验后,再把‘虚虫’的作用告诉你的。松阳,你有必须回去的世界吧?”
松阳怔了一下,敛起了笑容。
“是的。”
“这段时间,我给其他虫师写了很多信,也查阅了很多资料。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光脉本身,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在每一条世界线上,流动的都是同一条光脉里出来的分支。所以虫师有传闻说,有人不小心踏入光脉时,会突然失踪,多年后再回来,变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找到正确的光脉分支,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只是,如果走错了分支,就会去到另外的世界去。”
银古叹了口气,继续说:“因为世界线跳跃这种事,不确定性太多,所以我打算把‘虚虫’作为你的安全绳。”
“什么叫做安全绳?”
“我说过,‘虚虫’本身,是可以固定坐标、进行空间跳跃的一种虫。如果我把‘虚虫’的一个巢穴给你,另一个留在我手里,一旦你发现走错了分支,随时可以让‘虚虫’带着,再回到我身边来。”
银古考虑事情时,有种研究者特有的缜密性,大概跟他从事的是探索性职业有关。
“现在剩下未解决的问题有两件。怎样提高回到正确世界的概率,以及,虚(うつろ)究竟是什么。开春以后,我会去找收藏古虫师卷轴的人,在她那里,我看见过‘光脉之主’的描述。”
本来迷雾似的局面,一下子就有了破开光明的机会,这让松阳一整天都很开心。只是等到午后,松阳趴在窗棂上,看着虫师蹲在雪地里收集虫的样本,问题就这样脱口而出:
“银古先生,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男人拾起虫的动作似乎僵了一下。他也没有转过身,背对着松阳,淡淡笑着问:“为什么?”
为什么?
松阳突然像是被噤了声似的,不敢说话了。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虫师站起身来,双手放在风衣的兜里,慢慢走近窗边的松阳。
“为什么?”翠绿的眼睛里跃动着笑意。
“……因为……”松阳艰难地迎着对方的目光,“我的世界会很有趣……”
“唔。”
银古把烟撇到一边去,装作思考了一会儿。
“理由不充分。不去。”
第40章 /笔之海/
随着冬雪化去,绵孢子苏醒,又开始从早到晚叭叭叭。银古和松阳告别了铃,踏上了前往狩房家的路程。银古跟他解释过,虫师中的狩房一族,是收藏着虫师们珍贵资料的地方,在那里一定可以找到想要的记载。
冬天过去,虫师身上的招虫体质似乎不那么明显了,松阳悄悄地把超苦的药片吐掉。银古也没有阻止他,只是表情里总觉得有那么一丝……遗憾。
冬眠醒来的绵孢子被揣在松阳衣服里,一会儿嫌黑一会儿嫌热,一天到晚都在试图说服银古把他放出来。
虫说:“这是对我人权的一种伤害!对此表示抗议。”
银古的目光在松阳脸上溜了一圈,松阳忙举起双手:“不是我教的。”
绵孢子在小瓶子里转来转去,见银古软硬不吃,换了个目标,砰砰砰地撞着瓶壁:“松阳,你不把我放出来的话,我就把你心里想的事全都说出来。”
松阳眉眼弯弯,指尖敲了敲小瓶子,让脸部成形的绵孢子又被晃回了绿泥状。
“厉害了呢,说来听听?”
瓶子里的绿泥又浮出了一张小嘴巴。
“真的能说?我喝过你的血,是可以读懂你想法的喔。”
松阳愣了一下,余光瞥见银古侧着脑袋看着这边,眸子闪了闪又转回来,意外显得有点慌乱。
“我数一二三,真的要说了喔。”
绵孢子连“一”都没数出来,就被银古从松阳手里拎走了。
“一个冬天过去,你倒是越来越会欺负人了。”银古死鱼眼看着绵孢子边晃悠边吱哇乱叫,“如果你已经学会说谎,我就会把你作为一级危险生物处理掉喔。”
虫着急了:“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说谎的。”
站在身旁的松阳似乎有话想说,嘴唇张了又闭,伸了手想拉他箱子却又不敢,难得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平时温文尔雅的人被闹成这个样子,让看的人心里跟猫挠似的发痒。
但是到了最后,银古还是把绵孢子放回松阳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