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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魂(112)

作者: 织绡 阅读记录

哈娘打断他的话:“我呸,你眼睛瞎了,脑子也瞎了吗?阿田难得回来一次,你还出来闹鬼了,嘿呦。”

钟明老人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我不瞎,我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呢。”他努力瞪大眼睛,但里面一片暗淡,也不知道是真瞎,还是眼睛太小了。

两人要再拌几句嘴,一边的齐闻谷朗声道:“闹什么呢,都给我闭嘴!”他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两人都有点怕他,顿时不说话了。

哈娘看着蓝田和齐闻谷,换了一副笑脸道 :“唉,老钟脑子糊涂,这八人座席啊,啥时候坐满过啊,'上面'那一位肯定是不下来的。没事没事,你就让朋友坐这儿吧。”

钟明不说话了,手放在膝盖上,越发搓得窸窣作响。

哈娘又道:“老齐,我们家断电了,厨房乌黑麻嚓的,都没法干活了,你过去看看?”齐闻谷站了起来,道:“嘿,都叫你别开太多电器,那玩意儿吃电,我们这山上……”两人说着走远了。

人走了后,老猫犹豫道:“要不我们还是坐别的席吧。”他猜到这桌子大概是屯里大人物的坐席,实在压力巨大。

蓝田安慰道:“坐吧。蓝家只有我一人了,这位子就是留给我的。其他家的……不一定都有人来。”

圆桌上摆了八副碗筷,杯碗茶盏看起来是一套的,蓝色的釉面绘着双鱼戏水,虽然不如何精细,但也比别桌的喜字碗雅致一点。

老猫心想:蓝田,齐闻谷,钟老头,“上面”那位,共四家;哈娘呛钟老头时牛皮哄哄的,估计也是坐这席的,那么还有三家人。

没多久,一个白白净净的男人走了过来,礼貌地跟席上的人打了招呼,缩着肩膀坐在了蓝田旁边。他看上去二十来岁,瘦长身材,小尖脸上扣着一头沉重的头发,却又戴着大圆眼镜,看上去像一只大青蛙。蓝田寒暄道:“阿易,好久不见了。”

华惜易点点头,小声说:“是吧,蓝哥,这几年没见您回来。”他扶了扶眼镜,抿了抿嘴巴。

老猫心里奇道,他见到蓝田紧张个毛啊。等看到他跟钟老头打招呼时,也是一副恨不得钻桌底下的样子,才想到这人可能对谁说话都紧张。

蓝田对华惜易道:“华姨身子还好?”

华惜易又扶了扶眼镜:“还……还那样,谁都不认得了,身体倒是没有毛病。”

蓝田点点头:“这几年你照顾她,也蛮辛苦的。”华惜易只是低头不语。

老猫心里数道:还有两家。

“诶哟!”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快躲开,臭小子,这是能玩的吗?”

蓝田和老猫一起站了起来,看向声音来源。前边的矮墙边,不知出了什么事儿,烟雾弥漫的,人群都向那里聚过去。两人也走近看,见是两个半大孩子在挨骂,他们手里拿着木棍,棍子上燃着小火苗。矮墙边插了七八根蜡烛,有两三根还燃着。

蓝田和老猫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些孩子偷偷点着了柴禾玩儿,一小孩见墙边晾着被子,一时手痒,拿火去烧被子。没想到火苗一下蹿出了老高,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还好被子大部分是潮的,很快火就灭了。哈娘冷着脸道:“那蜡烛是谁带进来的?”

一后生满脸不好意思:“阿姨,我带来点灯笼玩的。今天不是中秋吗,挂些纸灯笼多有气氛。”

哈娘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你是小马家的同学吧?你不晓得,我们米屯不能到处点火,这老房子不比你们市里的钢筋水泥,一半都是木头呢,沾上火星就着!”

她刚说完,一阵风吹了过来,木棍上的火苗突然蹿了起来,孩子一惊,扔了木棍,火掉到了草地上,烧焦了几片草叶。屯里人又惶急了,好几人挖土的挖土,踩火的踩火,一片忙乱。

老猫对蓝田道:“他们也太紧张了吧,这零星小火,点根烟还差不多,能把房子烧了?”

却见旁边的蓝田脸色凝重,只是盯着熄灭的蜡烛,也不言语。老猫这才想起,蓝田也是怕火的——这屯里的人都怕火?

却见齐闻谷踏上前来,黑着脸捡起木棍,使劲一扔,木棍高高飞进树丛里。他指着那带蜡烛进来的后生道:“把你的家伙收拾好,滚吧!”

那后生一脸尴尬,又是不甘心,正要说话,却见一人走了过来,笑吟吟道:“唉,孩子贪玩,又不懂规矩,说两句就成了呗,”转头对那后生道:“没事了,收好那些蜡烛灯笼,去吃饭吧。”

老猫打量这人,见他身材中等,五官平淡,但总是挂着笑,让人疑心只要他不笑了,五官也会跟着消失,剩下一块白板。

那人又拍拍齐闻谷肩膀道:“老齐啊,跟外人计较个啥呢,人家还以为我们米屯架子有多大呢。”

齐闻谷不说话了,独自走回座席上。

这时,那人像是突然看到了蓝田,立即迎了上来,道:“呦,是蓝田啊,蓝警官,这些年都不见你回来,你知道老哥哥多想你吗?”

蓝田回以一笑:“有几年没回来,我也想家了。”

“可不是。人就是去到天边啊,那心还连着根儿呢。”他对蓝田非常热情,听说老猫是蓝田带来的,也同样亲热得不行。

老猫小声问道:“这人是谁?”

“童林,我们米屯的屯长。”

老猫笑了出来:“米屯,你们这儿的名字真好听——听着就饿了。”

“是啊,哪像你们马陶山这么洋气。有米下肚,能活下去就行了呗。”

老猫嘲道:“你真不像这里出来的,宁愿啃饼干都不做饭,要是饼干没了,你抱着书也能活吧。”

蓝田在老猫耳边说:“干嘛要自己做饭,不是还有你伺候我吗。诶,以前媳妇见家长,都得去厨房露两手,现在你什么都不用干,坐着吃就行了,多舒服啊。”

老猫听到“媳妇”两字,差点被茶水噎到,心想蓝田真是蹬鼻子上脸,一时色迷心窍让了他几次,竟然一副已经把自己收入囊中的样子。蓝田是在开玩笑,还是真想跟自己天长地久啊?老猫心里愁的慌,只好拼命扒饭。

蓝田见他饿死鬼似的,又给他夹菜,又给他递水,都忙不过来了。老猫食物下肚,转念又想,“算起来,还是蓝田伺候我的时候多啊,”顿时幸福感爆发,“其实跟蓝田混一起也不错……”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却感觉到手一暖,蓝田在桌子下握住了自己。老猫呼吸一滞,突然就喘不过气来了。这是一种陌生的感受,憋得厉害,憋的想哭,身上却又轻飘飘的,好像身体都没了——怎么会没了呢,不,他不就好端端在蓝田的掌心里吗,那么安稳暖和,宛如某个精心架构的陷阱。

就算两人贴在一起难分难解的时候,老猫也没有过这种感觉。或许因为那咸蛋黄月亮吧,或者是屯里的劣酒太过猛烈,把他所有的感觉都放大了。大到一个程度,却让人惶恐极了——这是……爱?

老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怕是怕,却又没什么办法可解,只好吐了口气,投降似的看向蓝田。正好蓝田也在看着他,两人四目相投,把周围人都当透明了,直到——

“喝啊,老弟,你没那么怂的啊。”童林把酒杯举到蓝田的鼻子上,两人才醒了过来。蓝田还没喝,老猫却凑了过去,直接把酒干了。

童林“啧”道:“嘿,猫兄弟,不带这样的啊……你要喝,哥一会儿陪你喝个够!”童林非常活跃,还没开席,就挨个招呼敬酒。

老猫喝了口酒,心绪平定下来。为了让自己分心,他又扫视这一“大人物”桌,八个位子,现在又坐了大青蛙和白板人,那么除了“上面的人”,还有一家没到呢。“上面的人”,听着就牛逼,不来也罢了,但那最后一家架子也够大的吧,到底是什么人?

大家谈笑喝酒,似乎谁也没把缺的那一席放在心上。老猫轻声问道:“还有两个位子没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