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觉得自己不仅耳朵瞎了, 连眼睛也可能聋了。
这个笑出满脸褶子的慈祥老人, 真的是刚才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坏人老头么?
他怎么不知道这老头儿还学过川剧变脸呢。
对方脸上那温和慈祥到极点的神色,怀舟过往十九年都没见过,但这的确是他亲爷爷来着。
爷爷不仅没有反对他和宁秋的事,甚至坚持不懈地想要说服宁秋的父母。
“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 做父母的不能一昧否定孩子的想法和选择。”
“两个孩子在一起,相互鼓励相互督促, 这是值得肯定的事啊!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呢?”
中气十足的声音反复不断地在耳边响起, 怀舟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恰好按在直接打架弄出来的淤青上, 疼的肌肉都跟着微微抽搐两下。
这说明眼前的一切不是幻听也不是幻象。
陶琳和宁致远此刻也还懵着。
被丈夫的思维所影响,陶琳之前也以为怀舟家人那种上层有钱人,应当是高高在上的。
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喜欢用鼻孔看人,不会把宁家这样的普通小市民放在眼里。
在约定见面后,陶琳反复想了很久。
她愿意尊重宁秋的想法,对怀舟的印象也还不错。
可如果对方真要掏出个什么几百万的支票让她女儿远离的话,她一定要把人轰出去。
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被侮辱,也不准宁秋轻贱自己。
但电视剧和现实总是相反的。
事实证明,真正的上流人士不止有钱,还有涵养。
怀爷爷对宁秋的肯定和喜爱都溢于言表,大有劝说他们放任孩子接触和交往的意思。
陶琳回过神来,也点头轻声叹道:“您说的没错,学生时代的感情啊,不掺杂一点物质利益,往往都是最纯洁的。”
“我们宁秋也心思简单,从来都不是心机深的姑娘。”
她这话的意思是告诉对方,宁秋绝不是为了钱才接近怀舟的。
宁致远闻言,略显急切地拉了拉陶琳的袖子,示意她不要附和对方。
怀舟微愣,眼神闪烁发亮,这是已经认可了他的意思么?
“阿姨,宁秋有多好,我和您一样清楚。”
“我会尊重她,保留底线,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请您相信我,也相信宁秋。”
他显然很清楚,搞定陶琳远比宁致远更重要,因而诚恳地看着陶琳的眼睛做出了承诺。
宁致远目睹这画面,一股郁气闷在心头吐不出来,难受至极。
怀爷爷只当没看见他的神情,拍着大腿喜笑颜开。
“这不就成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做长辈的也不必过分操心。”
“我家这孩子啊,虽然平日做事有些冲动,也不够成熟理智,但胜在有颗赤子之心。”
“小陶啊,你只管放心,以后宁秋到了我们家,绝对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受一丁点委屈。”
“老头子用我作为军人的职业道德发誓,哪天混帐小子要是对她不好,我第一个把他的腿打断,绝不是糊弄!”
“等、等等……您在胡说些什么?”
什么叫以后宁秋到了他们家?
恋爱问题直接上升到了婚姻层面,这跨度之大也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连怀舟都神色发懵,宁致远更不可能坐的住,也无法再保持沉默了。
“……宁、宁秋才十七岁呢,还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十七岁已经不小了,再说了这不是先培养感情么。”
怀爷爷不以为然,他那个年代,同村十七岁的姑娘都已经是孩子他妈了。
“等到他们大学毕业,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举办婚礼,说出去多让人羡慕的一对啊。”
回头再生两个孩子,他就能享天伦之乐了。
宁致远头都大了,也再顾不得什么,直言起了怀舟的父亲。
怀瑞的那摊私事烂事,在卓瑞集团待的久的老人谁不知谁不晓。
他怎么可能放心让宁秋陷入那样复杂的人情世故中去。
倘若有一天,怀舟也做了和他父亲一样的事呢?
宁家只是普通人,和他们不一样,到时候宁秋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宁致远的眼神和表情都写着急切,天气不热,他的额头却渗着细小的汗珠。
他向来不擅长和别人争辩,也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拼命地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宁秋忍不住侧目看他,眼神复杂。
没料到宁致远也对怀舟父母的事知情,怀爷爷脸上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两秒。
不过换个角度想,宁致远因此不放心宁秋与怀舟接触,说明他心底是关心孩子的,也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这是件好事。
怀爷爷收敛情绪,先在心里将怀瑞骂了个半死,然后开始卖起惨来。
“小宁同志啊,不瞒你说,我们家里的情况的确是这样。”
“我们老两口这些年来心里难过啊……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却摊上了那样的混帐爹。”
说起儿子的事,怀奶奶的情绪更容易被触动,不需要怀爷爷示意,就已经自主配合起来。
“小舟他也不容易,身边没几个真心真意在乎他的人,难得遇上你们家宁秋这么好的姑娘。”
“他以前是调皮不争气,现在已经全都改了,跟他爸绝对不一样。”
“老头子我当了一辈子兵,一直教导怀舟要有担当和责任。”
“所以他必须要对宁秋负责到底,也一定会对宁秋负责到底!”
怀爷爷收回了脸上慈祥温和的笑容,神情严肃,眼神坚毅。
“一名合格的军人要具有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其中包括四有,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
“并且正直诚信,勇敢忠诚,责任感强!”
“作为军人的后代,也应当继承这些优良传统,遵守道德要求!”
他的儿子已经令他大失所望,绝对不允许孙子也成为那样的人。
一番话语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把陶琳听的一愣一愣的。
宁冬靠在卧室门侧,恨不得冲出去给他递个话筒。
唯有怀舟和怀奶奶知道,老爷子这是又激动的热血上头了。
客厅寂静了数秒,宁秋轻轻笑了起来。
“也请二老放心,我会督促他好好学习,认真对待生活。”
陶琳也早已投入了对方的阵营。
“小舟是个好孩子,我心里清楚的,之前每次来都主动帮我做家务,可有礼貌了。”
“这样的好孩子,我也是心疼的,更别提他和同学打架还是为了维护秋秋。
看着妻子温柔怜爱的眼神,宁致远快崩溃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别人争辩,连宁秋都吵不过,更别提和怀爷爷这样经历过风浪的人交锋。
这老两口一唱一和的,老婆女儿全不跟他站在一边,他一个人哪应付得了。
自打进门起,全程就看对方表演了。
宁致远不知道这两尊大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只知道自己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空。
*
陶琳提起去餐馆吃饭,被老两口拒绝了。
留下果篮和见面礼后,便带着怀舟离开了,宁秋亲自将人送到了小区的停车场。
怀爷爷坐在车里看她,神色感慨,“当初街上那么多人,偏生是你把我给扶起来了,你说巧不巧?”
宁秋回以微笑,“大概这就是缘分。”
可不是缘分么,这简直是老天爷赐给他们家的孙媳妇儿。
怀爷爷笑了起来,“好好相处,不要吵架。”
“要是这小子惹你生气了,就来找爷爷,爷爷拿棍子打他替你出气。”
怀舟低声嘀咕,“您就别瞎操心了。”
老头子一把年纪了,心眼小就算了还满肚子恶趣味。
给他来这么一出,弄的他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