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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18)

作者: 翰林风流王 阅读记录

一旁有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正坐着聊天,看见林琰石屹他们,都忙着站了起来,一前一后朝我们这里走来。近了,我才发现,前面走的那个妇人年龄大些,大约比我母亲大一些,年轻的也不过二十多岁,身上绫罗遍织,绾着几欲飞起的飞天髻,眉眼间俱是浓浓的笑意。

“大少,三少,二位下午好啊!”那年龄大些的妇人向着他们两欠身行礼笑道,“紫鸢这个小妮子说二位要来,我只还不信——没想到三少当真心疼我们鸢儿,这倒是她的福气了!”

林琰笑得很和气:“我和鸢儿约好的,自然不好骗她。”

原来他唤她竟唤得那样亲密无间,唤我,却是带着疏离生分的。

紫鸢听了那话仿佛很是得意,摇头晃脑,笑得甜蜜极了。也对,她有得意的资本。

一时倍加落寞。

石屹轻咳了一声,惹得林琰回头来看。我连忙扭过脸去,企图避开他的打量。他却不愿让我有地躲闪,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挽住了我的手,将我引到前面,笑道:“妈妈,这位是崔员外家的大小姐,我今天领她来瞧瞧你们的好歌舞,不打扰吧?”

“哟!三少说得哪里话?”她掩唇一笑,转向我,笑得极为夸张,“大姑娘,怕是走累了吧?去那石头上坐坐?有软垫子,又干净又暖和,不碍事的!我再叫小丫头烹了香茶来,您尝尝。好是不是?”

她的态度真有些古怪,我又不好回答,又不好不回答,遂拿眼乜了林琰一下。

他还是那般的体贴,果然笑道:“冯妈妈,大姑娘是个腼腆人儿,你不要这样热情的叫她吃不消。请姑娘那边坐坐也就罢了,可不敢吃你们的茶!”

说着,对我笑道:“你去坐坐,叫公坚陪着你,好么?”

我不愿妨碍他,便点了点头,由着石屹和那位冯妈妈陪着我去矮石那边坐了。果然上面铺着一只软垫,还蛮舒服的,正好歇一歇我的脚。

我只看林琰。

他正和紫鸢她们说些什么,说完,将紫鸢头上一根银簪子顺手扶了一扶,笑笑,这才向我们走来。

冯妈妈因说道:“大姑娘,那边排演《相思令》,您瞧瞧,好是不好!”

正好林琰也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了,笑道:“她们要跳《相思令》,是新编的,你且看看。”又从我面前探过身去,和石屹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私话。

但见得冯妈妈一抬手,忽的丝竹管弦之声又响了起来。

我这才发现,原来在那六个女孩儿身后,还有两个抱着乐器的师傅,一个吹笙,一个弹琵琶,都穿着浅灰色的对襟长衫。他们虽不起眼,可弹出来的曲子,却令我神思缱绻,愈加缠绵悱恻起来。

不由虚掩住了脸颊。

六个女孩儿俱扬袖起舞,她们的腰肢出奇的软,做出来的姿势,让我亦是纳罕亦是新奇——她们是如何像群穿花的蝴蝶,又如何像点水的蜻蜓,做出这样既让我着迷又让我不安的舞来?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舞蹈,从前不过是在书本上读到一两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抑或是“红绡学舞腰肢软,旋织舞衣宫样染”。只不过那些句子都不够真切,俱是往日见过的辞藻堆砌起来的。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舞蹈会令我沉迷,让我痴痴然的,醉了。

体内有一股冲动,使我立刻就想站起来,站到那六个女孩之中,和她们一起扬起衣袖,半遮粉面,来跳这一支《相思令》。这冲动让我的手脚都有些疼痛了,让我觉得如若我不能和她们一样起舞,我生不如死。

可我不能。

不管我如何的想,如何的渴望,我知道,我不能。

但凡一点点的出格,一点点的不庄重,在我的身上,都是不可以的。那六个女孩儿是活生生的,独我,死气沉沉,毫无意趣。

第14章

“我跳得好么?”是紫鸢的声音。

我盯着那一碧清水,笑了笑,颔首:“很好,我自愧不如。”

说着,转过身去。

她正站在我身后的石头上,借着那高度低头俯瞰着我,因我正坐在石头上,她便显出几分居高临下的气势来。很少有人这样看着我,我有些难以适应,便拍了拍身边的石头:“来坐吧。”

紫鸢摇一摇头,笑得莫名有些冷意:“我可不敢。”

我微微蹙了蹙眉:“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吃人。”

她盯着我,似乎在考量我,片刻间挪开视线,语气愈发冷淡:“大小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不待我回答,她冷笑一声,说道:“算了,你是真不懂也好,假不懂也好,并不与我相干。我又何必多事!”

我从未受过这般的无缘无故的诋毁,连忙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问她:“紫鸢,你我素昧平生,为何偏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要知道,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紫鸢见我上前,连忙让开两步,目光却直瞪瞪地对着我的,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你喜欢我,可我讨厌你!”

我仅剩的一点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为着林琰,为着她自己那支舞,我其实很愿意与她真心相交的,可不过几面之缘,她为何却要说出讨厌我的话?

“你仍不明白?”她见我摇头,不由愤恨起来,“你什么也不懂,就像张白纸一样,干净得令我作呕!你说,你是不是就靠着这么一副无知的面庞,才骗了三少的?”

她的苛责突如其来,令我脸上的血色一下尽失。

我倒退了一步,摇头:“我没有骗过他。”

紫鸢盯着我半晌,似要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谁知她面色竟滚滚落下泪来,唬得我越发悚然。她眼中噙着泪,仍不甘示弱地盯着我,殊不知,那模样越发可怜起来。

默了默,我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来递给她。

她不肯接,我便将手帕硬塞进她手中,劝她:“擦擦吧,你的妆都要哭花了。”

这句话果然有效,她连忙拿手帕去拭脸上眼中挂着的泪,嘴上仍是犟:“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凭我怎么说,你怎么都不见生气动怒的?”

我亦是奇了:“我为何要与你生气动怒?”

紫鸢盯了我良久,终于挪开眼去,说道:“你知道么,我从没有见过那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们都是这样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

她说着,沿着那条清溪缓缓走了起来。

我不知为何,顿了一顿,还是跟了上去。

她发髻上的一根金簪子在阳光下映出灼灼的光辉来,可她的人,却是沉闷的。我听她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最初,三少爷是被他大哥领着来我们这里的,那时我不过是个伺候姐姐们梳头的小丫头,笨手笨脚,摔了姐姐的一个要紧首饰,吓得不敢回去复命,躲在佛龛里只是哭。是三少爷看见了我,拿了手帕给我擦泪,又问我缘故。”

我听她屡次提起林琰,忍不住侧头去看她,她笑了笑,似乎那记忆很甜蜜:“三少爷给我重打了一副首饰,带着我回去见姐姐,说了许多好听的话,才让我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她看向我,笑得那般幸福:“你知道么,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看我时,那温柔缱绻的模样,仿佛我是他在这世上最珍贵的人。”

林琰的笑容有多么温柔,无需她来描述,我也知道,遂赞同的点了点头。

然而,她的笑越来越落寞:“我永远也忘不了。”

紫鸢弯下腰,掐了一朵黄花,放在眼前看了看,忽然用力将之掷入水中!

她望着那花逐着流水渐渐的远了,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连眼泪亦再次渗了出来。她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声音却有些沙哑了:“可我今天看见他看你的神色,他亦对你笑,笑得那般的温柔,那般的可亲。我便知道,他原来就是如此待人的,我并不是他的唯一珍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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