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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门(21)

作者: 翰林风流王 阅读记录

第16章

红木雕漆蝙蝠祥云花纹的盒子,很小巧,也很精致,正前方还有个衔环的狮头做锁。

那是畹华叫他的贴身侍婢寸心送来的。寸心捧着盒子对我说道:“少爷让我跟姑娘说,他不是有心的。只是姑娘的那些东西太私密,实在不该放在显眼的地方。这个盒子是少爷一早相中想要送给姑娘的,只是偏都忘了。姑娘拿了这个盒子,把体己的东西都收进去,省得来来往往的丢了也不好。”

我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原来最为阴私的心肠亦是连我的胞弟都不能说的,那感觉太过沉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

我连打带哭,将畹华赶出了我的屋子,又将前来劝慰的双安和容易都赶了出去。

那样的羞耻,我几欲自戕。

然而实在没想到,畹华却给我送来了这个。

可见,他比我细心、善良得多。

双安见我不接寸心手里的东西,忙上前接了过来,只是碍于我之前苛责她,因而不敢惊扰我,轻轻的在桌上放了,蹑手蹑脚倒退了两步。

我勉强笑了一笑:“畹华,还好么?”

寸心笑道:“少爷回去以后长叹了一口气,我问他又不肯说。问得紧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只说他自己不应该呢!想是少爷哪里惹恼了姑娘,特地才叫奴婢送了这个小盒子来赔罪吧?”

我摇头:“没有的事。”

寸心笑着略略站了一站,就要告辞。

我忽然想起来,忙唤住她,走到画筒前将畹华要的那卷《墨兰图》翻找了出来,递给寸心收了,抿嘴说道:“回去同畹华说,姐弟之间没有隔夜的仇,他的话我不放在心上,也不要让他把我的话太放在心上。”

寸心莞尔一笑:“少爷果然是和姑娘拌嘴了!”

双安也笑了:“姑娘方才可凶了,说的话可气人了。现在却又好了!跟小孩子一样!”

我去了她一声,心思并不在她们身上。

连寸心何时回去的,我也不知道。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双安说道:“姑娘,要茶么?”那声音很近,惊得我从恍惚中转过神来,那一刻,不知怎的,竟有些悟了。

原来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我真的是过不下去了。

不过就那半日的私奔,竟让我脱胎换骨一般,使我明白了,原来天底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庸庸碌碌一生的,原来连我,也是可以做一番事业的。

只是苦于没有门路。

双安见我不答,又问了一遍。

“不要茶,我想小憩一会儿,你放下帘子和容易她们去吧!”

双安劝我:“日头晚了,这会子姑娘睡了,晚上肯定又得睡不着了。若是姑娘困,我陪姑娘做做针线也是好的。”

越发厌倦起来。

“成日的,不是做针线就是忙刺绣,这会子还叫我做。要做多少来用?”我控制不住自己,苛责起双安来,“不过是身子乏,想躺躺,你还来劝我!不如闷死我罢!”

迟疑片刻,双安欲言又止,轻轻叹了口气,应了声是,放下珠帘就出去了。

我坐在窗子边朝外看,看见她走到长廊上,和容易对着在廊上坐了,绣我要的一幅菊花吐蕊图,心里颇有些愧疚。却又感十分的轻松便宜,仿佛从此再无人拘束我一般。

站了起来,缓缓一抬手,便是那日看的舞蹈里的一个动作。

虽无音乐,我却能清晰的将那支舞的动作一一还原出来,没有镜子,亦没有旁人,无论我跳得好看与否,都不重要了。我沉浸在那肢体构筑的世界里,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自由与快活。

我实在太快活,甚至一向警觉的耳朵都没能发觉出双安和容易的脚步声,旋转间只听得一声惊愕已极的“姑娘”,脚下一飘,撞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生疼。

我的脸色大约很不好看,但双安的脸色只怕更难看。

只有容易最是天真烂漫,此刻还能没心没肺的笑:“姑娘是在做什么?还怪好看的呢!”

双安突然高声责骂起容易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姑娘何等尊贵的人?许你好看不好看的乱说?可见平时都是你们带坏了姑娘!若是太太问起来,我看你怎么办?”

容易的笑靥僵在了脸上,泪珠子在眼里滚了两滚,抽泣起来:“我说什么了?怎么太太就要问我了?”一肚子的委屈,只是不敢说,捂了脸,哭着跑出去了。

我缓缓地坐了,偏过脸去不愿看她。

忽的有人抽噎起来。

双安的泪一下子滚了下来,凝噎着说道:“姑娘如今大了,也听不得劝了,好坏歹话,也都听不进去了。我只想问姑娘一句——姑娘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刚看到她的眼泪,我还心软了一下,听她这么问我,顿时不快起来,忍不住抢白她:“我怎么就不要脸面名声了?我做了什么保不住脸面名声的事了?”

说罢,赌气把整个身子都转了,留着背对着她。

“姑娘怎么了,姑娘自己心里当真不知道么?自从姑娘回来,茶不思饭不想,成日家就是白坐着。刚才支我出去,自己个儿又在屋子里做什么?我们家教导女儿向来是如何规矩,姑娘不记得了?”

她这话令我幡然醒悟——若是让父母知道,只怕要将我打死。尤其是父亲,他口里的礼仪规矩最多,倘若知道我私看歌舞,移了性情,大约是要发雷霆之怒的。

双安见我不说话,知道是我有些理亏了,遂乘胜追击起来,势必要将我的野心杀个干干净净。

她绕到我的面前,蹲了下来,仰视着我的双眼,叹息道:“姑娘是个最孝顺善良的,难道真的不怕太太心里难受?”

我不愿意看她,沉默片刻,侧过脸去说道:“又关太太什么事?”

双安耐着性子说道:“姑娘心里难道真的不明白?”

我却不耐:“明白又如何?”

她与我僵持片刻,自己倒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挂着眼泪带着笑,那样子实在又可气又可爱,连我也不忍了。仔细想一想,双安来伺候我的这几年,哪一点不是为我着想?况且她又是母亲身边的人,我不好对她太猖狂。

遂伸出双手扶着她起来,叹道:“你偏来呕我!”

双安顺势站了起来,扭过脸去悄悄拭了泪,笑道:“姑娘自个儿理亏,倒还混赖我!”

就这么几句,便稀里糊涂地混了过去。

只是我知道,我与她的心里,都有了芥蒂。

我让双安去洗个脸,等她走开了,便揭开那个小盒的盒盖子,将那一首诗并一张请帖都放了进去,细细地铺平了,又拿手摩挲了一番,不由地长叹了一声。

这样的感情,总是摆不上台面的。我想。可若是有朝一日,能不负我这番深情,便是死也无憾了。

“姑娘,太太那里请姑娘过去呢!”容易隔着窗户唤我,“是敏儿姐姐过来的,我请她进去,她不肯,忙忙的又走了呢!”

我急忙将盖子合上,又拿锁锁好了,这才清声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刚走出,容易便追了上来:“姑娘不等双安姐姐一起走么?”

迟疑一下,笑道:“不用了,你双安姐姐身上不大痛快,让她到屋子里歇一会儿罢。你和盈盈说一声,跟我去母亲那里好了。”

不大愿意此时此刻看见双安。

容易答应了,一阵风的去了又一阵风刮了回来,笑嘻嘻说道:“姑娘,咱们走罢!”

我点点头,和她走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事?你问了么?”

“问了,敏儿姐姐只是一个劲儿的笑,不肯说,可神秘着呢!”容易一副精灵古怪的模样,悄悄说道,“依我看,定是要合在姑娘自己身上,所以敏儿姐姐他们才不好说的吧?”

想是我心里有鬼,不等她说完,便在她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薄责:“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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