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87)
谁知柳青门竟有些恼了,忽的沉下脸来,她用那绿梅枝重重地敲在潘茂端抓着她的手上,言辞也严厉苛责起来:“潘公子,请自重!我这里容不得任何人孟浪形骸,拿我当解闷取乐的玩意!”
一时肃然静穆,曾不可侵。
潘茂端怔了一怔,说道:“我c我”
柳青门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请公子回转罢!”
待要上前,那小丫鬟已往前走了两步,隔在他与柳青门之间,亦不复笑语晏晏,沉声说道:“请公子回转!”
正巧一声“茂端”,潘茂端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见林崇谨和石公坚并肩向他走来。心浮气躁应了一声“在这儿”,待再回头去看,果然柳青门已进了屋,连门也一并紧紧地掩上了。不由地黯然若失,长吁短叹起来。
石屹因问他:“因不见了兄,特地来寻,如何在此处哀叹?”
潘茂端仰头长吁一声,摇头道:“快别提了!”
却看到林琰愣在原地,盯着那紧闭的屋门,神情古怪难辨,便忙问道:“崇谨,怎么了?”
林琰指了那屋门反问道:“方才说话之人是谁?”
潘茂端闻言,把双手用力一拍,说道:“是了!我竟忘了同你们说了!你们可还记得我说元宵佳节看到的那个佳人的?我只当是梦,谁成想竟在这里见了!方才就是她呀!”
“她?她是谁?”
“她,她是楚云新认的妹妹,叫柳青门。”话刚说了一半,就见林琰的脸色阴沉起来,紧紧盯着屋门的目光也尖锐起来,潘茂端剩下的那半句话不由地弱了下去,“我本想问问楚云的,为何不大情愿认这一个妹子,分明是个标志的美人”
“柳青门?怎么写?”
“啊——”潘茂端猛地怔住了,“该死该死,这倒忘了问了!这也不难,一会儿问楚云去就是了。”
他见林琰委实不太对劲,便忙示意石屹。后者轻轻推了他一下,唤他道:“崇谨,崇谨?”
林琰恍若惊梦,犹疑着说道:“不,不要紧。”
他转身走出两步,停住脚,回头又看了一回紧掩着的屋门,脸上喜怒哀乐来回滚了几遭,终是长叹一声,落寞起来,加紧两步走开了。
潘茂端和石屹愕然相对片刻,也急忙跟了上去,只不敢再提那“柳青门”三个字。
在他们身后,屋门被慢慢推开几分,柳青门自屋内探出头来,远望着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仰头叹了一回,复又关上了门。
是夜,长宵清冷,万家岑寂。
柳青门辗转反侧半夜,终是不能安眠,披了衣裳起身,点燃一盏烛台往院中走去。
夜中风寒霜重,一阵的摇曳,催得她刚走了两步就打起寒噤来。柳青门裹紧衣裳,摇一摇头,叹道:“无奈天气无奈人,真是——”
那真是二字之后却断了。
她托着那盏烛台徐徐晃到了大门口。大门紧闭,守门的妇人也都睡下了,只有门房里还残留一盏烛灯,昏黄光芒,无力支撑着。
柳青门轻轻推开门房的门,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牌九铺了满桌,一地的瓜子皮,两个妇人睡得东倒西歪,浑然不知人事。
柳青门从一个妇人的腰上取下钥匙在手中掂了掂,又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从外面将门掩上。
已过了宵禁的点,大街小巷皆都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着,唯有天边一轮孤月,伶伶然高悬着,照得大地些许光明。
柳青门信步向前,走走停停,似乎漫无目的,并不着急。
不知不觉,晃到一处大宅前。
那所大宅正门竟未落锁,门旁停着一辆四人抬的小轿,轿前挂两盏灯笼,灯笼上皆都写着赫然的一个“林”字。
柳青门不由地愣在了原地。
正当她出神之际,遥遥传来琴声。
萧萧然,恍若风过竹林;汲汲然,又若波翻江浪。弹到凝滞之处,泫然使人欲泣。
柳青门听了良久,默然长吁一声。她将外衣顶在头上,缓缓踏过了那道门槛。
荒草枯枝,连一点点的新芽都没能冒出,此刻正是春来之前,最为荒芜的时节。路上的积雪尚未扫去,只有两行脚印留在雪上。柳青门便循着这脚步,慢慢地向庭院深处走去。
海棠架下,有一人端坐,抱琴抚弦,吟诵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柳青门站在几许开外,遥遥望着他,泪缓缓涌上眼眶。
林琰似有感应,按住琴弦迟疑片刻,终是缓缓转过身来。
柳青门一看,急忙将顶在头上的衣裳裹住了脸庞,飞快转过身去。
“白芙,是你么?”
柳青门僵直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一下。
“白芙,是你么?”林琰已然有些哽咽了,他将琴推开几分,想要站起来,“白芙,我是真的真的很记挂你啊——”
在他目所不能及之处,柳青门眼中有泪缓缓溢出,消失在夜风之中。
她急忙抬脚就走。
却被林琰踉跄两下,死死抓住了衣袖。
“不论c不论你是人还是鬼,我都情愿能看到你!”林琰已落下泪来,“这几个月,我为了你,食不能安c夜不能寐,日日夜夜的悔恨着。你”
“你究竟是为了她悔恨,还是为了自己?”
林琰一愣,随即说道:“自然是为了你了,白芙!”
柳青门将衣袖从林琰的手中一点点硬生生扯了出来,她将衣裳拢得更紧了,随即沉声说道:“崔白芙已经死了,你又是再唤哪一个白芙?”
林琰伸手来扳她的肩,却被柳青门躲过。他黯然叹道:“白芙,为何如此对我?”
他趁着柳青门出神之际,扶着她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来,却只对上一双泠泠秋水般的双目。
“崇谨,忘了崔白芙罢!她,她已经死了,在那一场大火里,难道你不记得了么?”柳青门摇一摇头,叹道,“崔家给她发了丧,全秣陵的人都知道的。你以后也不要再来崔家旧地了,不祥之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琰沉默良久,终是问道:“若我还想和她说一说知心的话,不往此处来,又该往何处呢?”
柳青门连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却不知为何,已然泪满双颊,泣不成声了。她似是自语,似是表白,抽噎说道:“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也不愿意回去。我情愿c情愿这般地活着。或是成灰,或是化风,若不得自由,宁可再死一次!”
林琰痴痴怔怔半晌,不知何时将手松开了,再抬头,眼前哪还有柳青门的人影?
唯有孤风几许,把溶溶月色吹淡。
第69章
淑椒院是楚云尚未有固定温客时, 长居的地方, 淑椒院的许令笙年轻的时候也是行院头牌, 渐渐的年老色衰, 不愿屈居商贾人家,便守着淑椒院教养一帮小姑娘。因她人善不贪, 楚云等辈也愿意时常走动来往。
这一日, 楚云和当红的香芷c孟玉, 并柳青门四人在淑椒院的水榭边的抱月厢房里摸骨牌。
两轮牌九下来, 孟玉嫌热, 便命小丫头打开窗户,楚云因叹道:“这屋子临水的,开了窗冷。”
孟玉以袖扇风,凝脂般的额头上似有细汗层层渗出,她笑道:“姐姐见笑了, 我不耐热,实在烦闷得很。”
“那便开一会儿罢。”楚云点了点头,嘱咐香芷和青门,“你;俩把外衣穿上,冻着了, 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丫鬟领命开了窗户, 果然一阵寒风夹水袭了进来。
香芷不受寒气,冷不丁一激, 连连地打起喷嚏来。
孟玉急忙起身亲自去关那窗子, 又殷勤着将火盆往香芷身边挪了挪, 把盆中的碳拨一拨,说道:“真是我的罪过!可千万别真的受了凉呢!”
香芷摆摆手,将手帕递给丫鬟,刚要说话,就听得门外一声笑,跟着便有人娇声笑道:“嗳呦,我说怎么到处没个人!原来你们都猫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