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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雪中来(36)

作者: 过期白开水 阅读记录

沈羡将手中的布包递到玉拂手中,轻声道,“永宁宫相召,还请玉拂姑娘替我收好行李。”

玉拂点了点头,“沈女官放心。”

沈羡心下微定,略略理了理袖子,便随着那小宫人一起去了永宁宫。

永宁宫从前便是裴贵妃的宫室,先帝荣宠裴家,贵妃的宫室与皇后的宫室规格几乎相近,只是处地偏西,却不妨碍它在东面的朝阳照射下熠熠生辉。

新帝登位后,保留了永宁宫作为太后的居所,没有再迁宫,一来是因了历代太后所居安慈殿年久未修,一来也是因了永宁宫是裴太后一生荣宠所在,新帝纯孝,以从前荣宠安太后余生。

沈羡跟在那小宫人的后头,见她低着头,只露出了半张青涩的面孔,不由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那人愣了愣,回道,“奴婢碧桃。”

沈羡笑了笑,点头致意道,“碧桃姑娘。”

那小宫人年纪尚幼,少有人客气待她,不由嗫嚅道,“沈女官不必这样客气。”

“有劳碧桃姑娘引路,应当致谢。”

碧桃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沈女官,太后,太后不爱听人违逆她,你切记。”

沈羡眉眼柔和,笑起来更是温和,令那小宫人有些不肯移开目光。

“永宁宫到了,多谢碧桃姑娘。”

沈羡向着她淡淡一笑,也不需她再引路,独自进了永宁宫内殿的大门。

里头很安静,只有两个内侍守在门口,见沈羡过来,便将她让了进去。

裴太后一人坐在凤头扶椅上,冷冷瞧着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

“臣,沈羡,见过太后,太后千岁。”

沈羡垂首一拜,久未听见平身,尽管伏低了身子,却不曾弯了脊背。

裴太后冷眼瞧了半晌,忽然抬手拍在椅子的扶手之上,斥道,“沈羡,你可知罪!”

这雷霆的怒意来的实在有些突然,沈羡未起身,仍是垂目应道,“臣不知。”

裴太后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沈为清手里的东西,如今到了你的手里,你竟敢说不知!”

陵州案过去已有许久,先帝遗诏一事,进入沈羡的视线以来,一直都被隔绝在大家心照不宣的暗流涌动之下。

如今,裴太后一语便撕破了这些时日以来,众人悉心铺好的这一层窗户纸,令沈羡心里面莫名就生出了许多荒谬感来。

甚至,远远超出了沈为清三字出现在她耳边的恍如隔世之感。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裴太后审视的目光。

“臣不明白。”

她确实不明白,不管是她父亲赠她的这块小玉,还是谢真案背后千丝万缕的隐情,或者是顾丛春日宴上的证词之举,甚至是,赵氏兄弟几人,执着又决绝的棋局博弈。

每一桩事情都发生在她的眼前,却又遮住了她的眼睛,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将她隔绝在这些风波之外,却又身不由己地将她卷入的更深。

她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仍是说了一遍,

“还请太后明示。”

裴太后阅人已久,一眼便看穿沈羡是当真不知情,不由有些怔住,她不可思议地瞧了沈羡半晌,忽然放声大笑,“赵家的子孙,尽出情种!”

赵绪将沈羡握在手中这样久,竟从未问过她先帝遗诏一事,赵家的儿子,都是些心软的窝囊废!

她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沈羡,一手甩过宽大的袖摆,笑道,“赵绪三年筹谋,哀家只当是如何了不得,到了你身上,竟是想要护你出棋局!”

“还有我裴怀懿的好儿子!联合了外人将哀家锁在永宁宫,却不舍得你的命,宁愿放你到赵纯身边!”

“纵虎归山,无异于自困一子,我儿既不舍得断腕,便由哀家来了结你!”

她伸手扼住了沈羡的喉咙,凑近她的面庞,见她姿容并不绮丽,只是恬淡又安宁,令她忽然想起了从前的大秦氏,不由厌恶道,

“区区姿色,却祸国殃我大盛,该杀!”

她的眼中越发浸出森罗的杀意,“凭什么与哀家比,该杀!”

轻微的机括声音响动,一支锋利的银簪贴在了太后的颈边,抵住她微微跳动的脉搏。

“太后。”

裴太后的手一松,沈羡顺势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她将碧玉簪握在手中,指向身前的裴太后,向来温和的声音如同浸了寒冬的冰雪,

“在太后眼中,旁人的性命只要伸手便可予夺吗?”

这些位高权重的贵胄皇亲,仅为一己之私,翻手便以千万人为筹码,践踏无辜的性命如同蝼蚁。

沈羡眼底发冷,“蝼蚁尚且敬畏生命,太后心中,从未有愧吗?”

裴太后似乎觉得荒诞,她冷冷瞧着沈羡手中的碧玉簪,一点寒芒从其上闪过,映出她一点晦暗的面容。

“沈羡,你竟敢行刺哀家?”裴太后不由大声笑了起来,似乎是觉得她太过蠢笨,“来人,女官沈羡意图行刺哀家,还不进来拿下!”

也未等人进来,沈羡便向前靠近了裴太后几步,她面上毫无畏惧,反有绝地而起的气势,连带着向来柔和的眉眼,也淬炼出许多艳绝的姿态。

“陵州案,是太后为了我父亲手中东西,指使了谢家行事,害死了沈府与老狱卒一家二十一条性命,陵州灾民一万余人!”

“云州瘟疫,是太后为了宣王的性命,不惜用无辜百姓垒起杀局!”

“甚至,凉城半城屠杀,谢真私吞军饷等等事端,皆是太后有意包庇!”

她一步步靠近裴太后的面前,站定了方才冷淡说道,“沈羡不过是瓦砾,太后是玉器,当真无惧与我生死相搏吗?”

当真无惧与我生死相搏吗?

裴怀懿眼底一惊,诧异地看着方才还恭顺柔婉的女子,此时如同一枝蓄势待发的利箭,拉满了长弓,要同她共碎!

她忽然间有些迟疑,“来人!来人!”

殿门应声而开,进来的却不是那两个守门的侍卫,而是提剑的盛华长公主,剑身蜿蜒的纹路淌着滴答的血珠。

空中凭风而来冷冽的问候。

“裴怀懿。”

“赵纯。”

裴太后忽地拉直了身子,她缓缓转身,走向凤座,站定后方才回身看向阶下一明艳一素淡的两个女子,竟莫名瞧见了一丝相似的坚毅气质。

她重新恢复了尊贵又雍容的模样,冷冷笑道,“长公主今日提剑入永宁宫,是想谋反不成?”

盛华抬手剑指,寒声道,“你杀了本宫的绿川。”

裴太后怒极反笑,“绿川算什么东西,也配哀家动手!”

盛华半垂着眼眸,缓缓抬起头,眼底忽然迸发出汹涌的杀意,如同嗜血的恶鬼,令沈羡不由心头一跳!

她对裴太后一字一句道,“你杀了本宫的阿衡。”

阿衡?

沈羡怔了怔,是卫衡?

盛华提着长剑,一步步走向阶前,来到裴太后的面前,忽然笑了起来,艳丽得令人不由屏息。

“裴怀懿,你杀了我的阿衡,夺了我的余生,你凭什么,在这个繁花似锦的永宁宫安度你的下半生!”

“裴怀懿,”她语气渐渐阴沉,殷红的唇边吐出极为怨毒的言语,“该死的人是你!”

“长公主!”沈羡眼见她杀意愈重,不由心惊。

“赵纯!”裴太后纵横后宫这样多的年月,心性也非常人,她不退反进,狠狠盯着盛华的眼睛,“败将就是败将,你怨得了谁?”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赵纯,你今日恨我,不过是因了输给了我,你那卫衡,他为什么携诏出逃也不愿意带你远走高飞!输的人是你!到最后要孤家寡人的也是你!”

“裴怀懿!”盛华手腕一转,将长剑贴着她的鬓发狠狠钉入裴太后身后的鎏金铜墙,发出一声迫人的震响。

裴太后愈发笑了起来,“赵纯,你这辈子,赢不了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