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49)【CP完结】
「你今夜就陪着我说说话吧。」合和公主少有地撒娇,她的脸容已经浮肿,隐隐浮现死灰色。
商柔唯有点点头,紧紧地抱着合和公主的肩膀。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佛,他愿意以自己的一生换取合和公主的长命百岁。那是他的妻子,同时是他亏欠最多的人。
「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我丶陛下和母后的秘密。」合和公主轻轻地合上眼睛,思绪渐渐飘远。
商柔心里想的却都是牧晚馥,他本来已经隐约猜到这姐弟俩的关系不寻常,但他对着牧晚馥时总是开不了口,彷佛他们之间的关系会随着某种真相而土崩瓦解。
合和公主流泪说道:「当时陛下五岁时,我刚刚八岁,我们的父王已经不在,只剩下母妃一人,在宫里颇受排挤,幸得伯父常常帮助我们,大家也就不敢对我们放肆。」
「然而母妃聪慧,早已经看透伯父的心思。不止是她,父王某个旧时的部下也知道伯父对陛下的心思不单纯。有一天,伯父以作为太子伴读为由请陛下长留宫中,母妃和那部下知道伯父准备对陛下下手……」
合和公主哽咽着说道:「那部下立即安排人手把陛下带离京城,然而……然而伯父在前一天召我进宫,威胁我如果陛下不进宫,我跟母妃都会下场悲惨,我便回家告知母妃。母妃怜我年幼,又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所以……」
她泣不成声地说道:「当晚,母妃把陛下迷晕,亲自把他……送到……伯父的寝殿里……」
商柔心中一片冰凉,他想起牧晚馥那双在独处时总会显得空虚的眼睛。
「多年以来,若非陛下在先帝面前得宠来保护我们,恐怕我们孤儿寡母早就遭殃。纳王尤其骄纵任性,他看不起陛下以色事人,总是当众让陛下难堪,又在外面闯了许多祸,最後都是靠陛下以身体在先帝面前作为斡旋的筹码??不止是纳王,我和母后都曾经对陛下出言不逊??」
合和公主抓着商柔的手,泪流满面地说道:「陛下过得很苦??以後我不在了,请你好好照顾陛下。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有什麽东西都会跟我分一半,是个非常乖的孩子。我还有个弟弟,所以偶尔难免无视了他的需要,可是他从来都不发脾气……」
她抬头看着商柔,哭道:「我这做姐姐的对不起陛下,以後……我怕他孤独一人坐在龙椅上,最後会变成像他伯父那般的疯子……」
合和公主死在深秋,尸身不宜久放,在厢房里停放三天之後便要入棺。
商柔亲眼看着发妻入棺,他的脸色惨白,几乎是形销骨立,他已经好几天粒米不进,甚至无法入睡。他一合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妻子的一颦一笑。
他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所以他甚至失去当一个父亲的权利。
就在一身白衣的合和公主准备入棺的瞬间,商柔突然说道:「让我??再跟合和告别。」
众人会意,便从厢房里告退。
沉重的梨木棺材就在一旁,合和公主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整齐地盘起来,灵动的眼眸已经永远地合起来。
商柔握着合和公主冰冷的手,他低头看着妻子的脸容,却看见妻子的颈项空荡荡的。
他记得自己之前把那个金锁送给合和公主,她一直也佩戴在颈上,直到临死的瞬间依然没有拿走。
难道是负责为合和公主梳妆入殓的宫女拿走了?商柔皱起眉来,合和公主的手腕还戴着成亲时太后亲自为她戴上的玉镯,那玉镯也是价值不菲,为什麽偏偏要拿走金锁?
商柔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在走出房间後向公主府的总管交代一下金锁的事,便没有再理会了,毕竟现在还有许多比金锁更重要的事使他烦恼。
合和公主的丧礼在宫中举行,庄严的太华殿里铺满白布,商柔跪在棺木前,几乎哭得昏厥。
一旁的和尚还在诵经超度合和公主,来来回回的达官贵人都在悼念合和公主。商柔的耳朵却彷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只是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副棺木,彷佛下一刻合和公主就会从棺中醒来。
一身白衣的太后从殿外走进来,合和公主一死,她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就白了大半。
商柔甚至听不到身後太监高声唤着太后驾到,直到太后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商柔的肩膀,他才抬起头来,双手紧紧地握着太后的衣摆哭道:「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合和??」
「都是天命。」太后拍了拍商柔的手背,把商柔抱在怀中,她的声音比以往沙哑得多。
陆萱站在一旁,他看着商柔的背影,然後看着太后,眼神极为深沉。
太后向陆萱点点头,然後便把商柔交到陆萱手中,身边的宫女把香烛递给太后,她手执香烛,面向女儿的棺材和灵位,深深地低头。
「商柔。」缟素的陆萱伸手拍了拍商柔的肩膀。
商柔勉强抬头去看陆萱,陆萱轻声道:「你已经整天没有站起来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商柔摇头道:「我得陪着她,要不然以後都没有机会了。」
陆萱皱眉道:「再这样下去,你就得去跟公主殿下团聚了。」
商柔的眼眶红得发肿,他侧身想要躲过陆萱,却感到眼前晕头转向,一不小心就晕倒在地上。
醒来的时候,商柔发现自己正躺在太华殿一旁的房间里。他认得当时合和公主就是在这里被诊断出有喜的消息。
人面不知何处去。
想起初识合和公主时她那羞涩的微笑,还有婚後那段短暂幸福的生活,商柔突然明白原来生死的距离是如此遥远,远得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无法再告诉合和公主。
陆萱正在一旁打瞌睡,他看见商柔醒来便说道:「太医说你是疲劳过度,得吃点东西才行。」
他转身命守候在一旁的太监端吃食过来。商柔见陆萱也是脸容憔悴,便说道:「最近也是辛苦你了。」
「我辛苦倒不是因为公主的事……」陆萱略一沉吟,他罕有地敛去满脸笑容。商柔见状便说道:「发生什麽事了?」
陆萱摇摇头不说话。他沉默了一阵子,又问道:「陛下的事,你打算怎麽办?」
「还能怎麽办?」商柔摇头。
「出於禁卫军统领的立场,我希望你跟他尽快断了,陛下跟自己的姐夫纠缠不清终究是损害声誉,可是……」陆萱若有所思地看了商柔一眼,说道:「出於陆萱的立场,我希望……我希望……」
陆萱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只是沉默得更久,他最後还是摇头说道:「万般皆是命,由不得我们。」
「这句话不像是你的风格。」商柔勉强地微笑。他不是没有察觉,牧晚馥和陆萱虽是青梅竹马之情,但二人并不亲近。这不止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甚至牵连到帝皇和陆家的关系。当朝权贵的千金小姐几乎都嫁到宫里,只有陆家一直未有任何女儿入宫。
陆萱还有职务在身,他坐了一阵子便离开了。商柔吃了些宫女端来的膳食,然後便一拐一拐地打算回太华殿里继续守候合和公主,
艳阳高照,商柔想起太华殿里那些含混不清的诵经声,还有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檀香味,不知为何脚步就渐渐往太华殿外走去,直到他来到留云宫的宫门前,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来到此处。
牧晚馥身边的赵公公正好从宫门里出来。对於牧晚馥和商柔的关系,赵公公自是最了解的,所以他当然不敢对商柔有所怠慢,便行礼道:「老奴见过驸马爷。」
「陛下……在里面吗?」
「是的。」
「在忙吗?」
「陛下正在抚琴。」赵公公观言察色,见商柔压根儿就不是在看自己,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留云宫里的红砖宫殿,便说道:「驸马爷要进去吗?老奴可以为驸马爷通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