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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10)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哪吒匆匆结账,那盘子牛肉分毫未动,只得浪费了。

他追上杨蝉,在她身边遗憾地自言自语道:“你果然还是没下手。”

杨蝉嘲讽他:“你是说那盘牛肉,还是说华山中的妖祟?”

“我……”

“你想听哪个就直接问,不要拐弯抹角。”

“那好,我问你,”哪吒站住,一把扯住杨蝉,“你若不想继续做这事,我可以……可以和那个人说说,让上面给你换个差事,怎么也比这样的好!”

他说的“那个人”,指的是他父亲。他们父子不合,曾经一会父砍子,一会子杀父,被封了神后表面和和气气,内里仍是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恨不得每日都拼个你死我活……

若干年来,他常以“这个人”或“那个人”作为称呼,若非必要,他不想与他父亲交谈。而刚才这番说话还要哪吒去求他那个父亲,于哪吒而言非但不易,况且是片好意——只是杨蝉并不领情。

“那好,我也告诉你,”杨蝉拍开他的手,“不要误会!我杀人,是为了趣味;我留命,也是为了趣味。杀人者,是我!我怎么做,谁也管不了。天庭管不了,我二哥也管不了,你这传话的,自然更是管不了!”

“你……你二哥……”哪吒未被此话激怒,反倒是支支吾吾起来,“杨二哥他,最近无暇管你……”

“怎么?”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杨二哥的妻子……过世了。”

“什么?”杨蝉挑了挑眉,这神情已算显示她万分的惊讶了——是听闻邻家的小狗不幸被打死的那种惊讶。

“西海闹龙瘟,水族有龙染病,她回家探望,便也染上了……哪知她家染病的都康复,就她一个,就……就……你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呢?整个天庭都知道这件事了!”

“哦……”杨蝉细想了想,甩开哪吒,“那我现在知道了,告辞。”

“这……她可是你嫂子!你怎么一点也不伤心?”

“嫂子死了,我就算能伤心,她会活过来吗?有整个天庭为她呜呼哀哉,少我一个不少。悲,能有什么用!”

“你……”哪吒被她的话一怔,不由叹道,“你比之以前,越发无情了。”

“哦?”

“还记得吗?武王平定天下之后,封神之前,我因与父亲不和,所以跟着杨二哥走。他把我带回金霞洞,事前一再叫我保密,然后我才认识了你……”

“那又如何?”

“那时你已经没了心,我初见你时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那日他们出现于她眼前时,她正利落地切下一头獐子的脑袋,然后面色如常地对她二哥道:“恭喜二哥凯旋,今晚吃烤獐子。”

“凡人庆贺,不该大抵如此么?”

“可是,”哪吒踱了两步,“我那时虽觉得你有些怪,戾气深重,不近人情。直到那回,山中青蛇作妖,你花了一整天,削一根竹子,一头削得尖尖的,似在打造一个什么兵器。我问你你能化万物为兵器,还要削什么竹子——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杨蝉只淡淡地道:“还有这段?我不记得了。”

“你!”哪吒终于气急道,“你跟我说:‘竹子不是兵器,杀它无需兵器。兵器所向应是敌人,而这青蛇入魔是一时不慎,算不得敌人。’我听你这句话,一直认为哪怕你无心无情,也仍然是保有一丝良善的!”

“哦,我想起来了,”杨蝉摸着下巴道,“后来你就走了,去了封神台,再没回过。所以你应不知,那蛇之后被埋了,一窝蛇子蛇孙也跟着被我一并斩草除根,偶有一两条留下,我泡酒后送给玉鼎喝了一个冬天,他啧啧地夸呢!”

“什么?!”

“哪吒,我以前是怎样,现在就是怎样,你是不是误会了,以为我尚存良善?”杨蝉背过手道,“所以你应也想不到,玉鼎问了我与你相同的话,可知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怎么……回答?”

“我跟他说:‘杀个没得道的畜牲,又不是敌人,何须什么兵器。’”

“……”

她又指向华山:“你还以为我留情是因为我心存良善吗?我说过,杀人在我,留命也在我!我真正享受的,是当一条命捏在我手中时的快意!”

“阿蝉……”

她拍拍哪吒的肩:“莫用这戚戚的眼神看我。我始终是我,好不到哪儿去,坏,也不可能再更坏了!”

第十一章 狐祟

那猴子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这番说话,那小哪吒可要被你气死咯!”

杨婵不明所以:“怎会呢?我说的都是实话,况且他现在还好端端地蹦跶着呢!”

“罢了,你搞不清人情曲直……后来呢?”

“我与他告别,又进了华山……”

“为啥?你是打算动手了吗?”

“非也,我是去见叶琳琅。”她淡淡地道,“因为,我欠她一个故事。”

……

“你……又来了……”

那狐妖再见她时,正站在那洞窟宫殿的庭院里,这一回,她似乎正清醒着,没有犯病。以山壁内满目的宝石为光,地上的那些个奇花异草在那幽幽的荧光映衬下,更比阳光下的凡物更为妖异娇艳。

叶琳琅再见她,毫不吃惊,也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杨蝉背着手,踱步到她身侧:“我不能来么?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呢!”

叶琳琅白她一眼:“若要杀我,动手便是,何必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又不跑。”

“你为什么不离开华山?”

叶琳琅用袖子掩住口:“那你又为何乐于四处杀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想说,有的,不想。”

杨蝉接话道:“然也,我来,就是为与你说说故事。你不想听,也得听!”

话毕,围着庭院中一张石桌坐下,还用衣袖拂了拂身边的石凳,道一声,“坐。”

——如同这路过的行者才是此间的主人。

叶琳琅坐下,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听了,有好处么?”

“没有。”杨蝉想了想,“但是,我有。听故事,是我的趣味;说故事,也是我的趣味。有趣味,不算好处么?”

叶琳琅慨叹一句:“你这个人真是怪……”

……

杨蝉说到这里暂停了一下。

有那么一长段,她不想说了。

“怎么?”猴子正听得兴起,急着催她。杨蝉不急,另选一段继续了下去。

那中间所漏的一段就仅仅存在于她的回忆中吧。

……

叶琳琅慨叹一句:“你这个人真是怪……”

“失心之人,三界之中唯有我一个,当然足够奇怪,但还不是最奇怪的。”

“还有比你更怪的么?”

“有呵,”杨蝉,“比如山石无情,却能生病。”

那母狐媚眼一斜,狡黠之色半露其中。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杨蝉的目光紧紧相逼,“我一入山,便见得群魔乱舞,还有一个为首的道人。那道人一开始遮着脸,后来被我一把扯下……”

她深吸了口气:“那是我的脸!””

“哦……心魔而已……”那狐狸淡然道。

“是,心魔,如今想来,那就是我的心魔!”杨蝉应道,“当时却道是哪个妖邪的手段,变化成我的样子……我砍伊一剑,伊伤一处我也伤一处……直至,我砍下了伊的首级!”

她扯开脖颈周的衣领,那里有一圈微微的红痕,几乎淡得看不清了。

“……然后再摸索着,把我的头接了回去。”

狐狸把视线转向一边:“这就是你的故事吗?”

“你不道声奇了吗?”杨蝉理回领子,幽幽道,“你作为地仙,将入魔道,由此邪气溢出继而污染地脉,引动周遭生灵心魔横生——这不奇怪。但我,一个失心的人,谈何而来的心魔!这岂不是怪事一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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