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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12)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杨蝉想到那一宫殿还未摘的红罗帐,干净整洁,还如五十年前一样呢……

“你说得不错,我恨他。可我又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着,我在这里等了五十年,等啊等……等得连我剩下的一半寿命也被消磨掉了,”她抬起头,望着满洞闪闪烁烁的夜光石,“不过,七天,反正还有七天……”

“七天,他不会回来的。”

“你就让我等吧,不是和别人约好的吗?就让我等吧……反正也等了五十年,不差这几天了,咳咳……”她紧紧捂住胸口,猩红的双唇中再次吐出一股股黑气,“可恶……可恶……或许这七天就能等到他来,可我却要死了,却要死了!啊——!”

她忽地抱住头,仰面大喊一声,继而满面惧色:“我不要入魔!我不要入魔!我要好好地见他,还有我的孩儿,我的孩儿!他还那么小,就不在娘身边!天啊——!”

又是一声号呼,因那妖力地动山摇,洞顶的山石簌簌地下落。她口中的瘴气瞬间融入山腹中,山发出了悲鸣——

嗡——

山对这个女人、这个被夫抛弃的妻子、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给予了同情。山被她的瘴气污染了,偏偏又留这洞府一派祥和。

叶琳琅的面容狰狞扭曲,不时露出畜牲之相,尖牙外露,瞳如枣核。两行血泪缓缓淌下,是一名女子,对这天道的控诉。

“哈哈哈哈!妖物妖物!原来千年修为,不过是一场虚妄!这是我的报应吗?贪恋红尘的报应吗?!若红尘当真有罪,又为何许以凡间真情?!我不服,我不服——!!!”

最后一声号呼,叶琳琅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终于,山恢复了平静,她的容貌又变回了普通的女人。

……

杨蝉回头看一眼猴子。

——这,便是她不想说的部分。

第十二章 心魔

人有智慧,就有心魔。

正因为有了智慧,各种各样的感情便由此滋生、钩织、纠缠,直至在心里打上一个又一个结。

杨蝉望着叶琳琅想:可是,她是只狐狸。

当一只狐狸有了人的感情、人的心魔,那么,狐狸还是狐狸吗?

人与狐狸的界限,变得暧昧不清了。

杨蝉想到自己的心魔,她毫不犹疑砍下伊的头,也断了自己的。

那一瞬间,她只想到第一次杀人时,她二哥对她的教导。

……

“阿蝉,你害怕吗?”

“不怕。”

“那么,拿稳你的剑。从今以后,你的兵器就得用来杀人了……”

……

那女人的睫毛动了动,醒转过来。杨蝉靠在窗台上喝酒,往这儿瞥了一眼。

叶琳琅甚至连掩饰都懒得做,躺在床榻上,神情已如死了一般:“我的丑态被你看到了,所以你要嘲笑我,是么?”

她身上隐隐缠绕的黑气又重了几分,真的是病入膏肓了。如果不除去她,几日之内便会成魔,那么山下方圆百里的百姓是再没法好好过安宁日子的。

“呵,”杨蝉道,“妖会成魔,并不稀奇,我见过不少。只是,你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

狐狸狐狸反问道:“你恋慕过他人么?”

“我不知恋慕是什么滋味,又怎可能恋慕过他人。”

“是么……”

“即便我心还在,我也不可能有闲情去恋慕谁,”她思忖后回答,“我幼年全家被杀,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心有没有,都是一个样了。”

狐狸不说话了。

“我那时背负血海深仇,可是,我二哥却只教我怎么活……”

“你二哥……”

“我的功夫,都是他教的。为了自保……”然而她接着转而改正,“为了自保而杀人。我二哥教我功夫,就是为了杀人。”

“……”

“我第一次动手是在我八岁那年。有一天,山里进了个小孩,和我当时一般大,恰好遇到了我。我在山里检柴禾,既然遇到他便顺便送他回了村子,一整个村子的人都看到了我的面目……结果,第二天就有收到了密报的天兵找来了。”

“或许是我们运气好,那一次的密报天庭并没有重视,就派了两个天兵。他们猝不及防地来到我们面前,一个威胁我二哥的师傅,一个已经打算动手了。”

“那时,一个天兵的剑落到我脚边……我已经不记得我想了什么了,”她说道杀,居然欣喜起来,总是毫无波澜的面上升起一丝喜悦的红潮,“天兵?不过是个在天庭挂名的人而已。我只记得那把剑刺进去,那么利落,我第一次知道杀一个人和杀一头獐子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刺下去,一样的触感,流出的血一样红,那心脏被刺穿,还跳了两下哩!于是我举起剑,再狠狠地刺下去……”

“别说了,”叶琳琅捂住心口,“别说了……八岁便做了这种事,你不害怕么?”

杨蝉却问:“为什么要害怕?”

“为什么不能害怕?”叶琳琅倚着床头坐起身,“但凡是凡人的孩子,都会害怕的呀!”

“那么,”杨蝉垂下眼,又灌了一口酒,“我只能说,我已不是凡人。”

“……”

“所以与我比,你的魔障,算得了什么?”

狐狸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你……恨过吗?”

杨蝉想了想:“人的恨是一时的,岁月总能冲淡一切,爹也好,娘也好,他们的面目,我早就记不得了。”她又道:“你呀,一只狐狸,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些人的想法呢?”

叶琳琅扶着床栏,疲惫地说:“因为我是狐狸,就想做一个人,想了几千年,而如今看来,不过是痴心妄想。”

“那么,就好好做个狐狸不好么?”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她扭头,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对人世千年的渴慕,不就成了一场愚蠢的笑话了吗?!”

那些泪是真实的。

杨蝉不语,她转头看向山中洞窟的穹顶,穹顶之外,九霄之上,也站着好些人——他们曾是人,现在却成了被称为神的东西。她想到她娘,一个天庭的侍女,触犯了天条便被抄家灭门……既然对人世如此恋慕,当初又何必修炼成仙呢?那些明明对人间恋恋不舍的神仙、那些在人间还在苦苦修炼的人,他们修仙时抛却七情六欲,登上仙位后却又要将之统统取回……这难道不也是一场对天渴慕了若干年的笑话吗……

天下,并没有那么好的事。

叶琳琅的病急转直下,几日内断断续续地发作,一次比一次发作地长,有时候清醒了都会有那么一阵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她在外面乱走,杨蝉每次都跟在她身后。那狐狸每走一步,脚下的花花草草便枯死一片,体内流出的魔障也愈发地浓重。有时杨蝉也会被那魔障污染,看到些关于她自己的幻象。

“你又发呆了,在想什么?”又一次发作后,狐狸躺在床上问。

“……没什么。”

“你上次的故事,没有说完呢,”狐狸说,“我想知道,你们兄妹杀了两个天兵,天庭没有来查吗?”

“没有,”杨蝉道,“在朝廷眼里,百姓人命如草芥;天庭的天兵那么多,也是一样的。”

“一样……吗?”

“可是我们在山里不安全了,因为那个村落。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子里的人又会去上告天庭,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告的密。”杨蝉徐徐地继续那个故事,“那个时代人间和仙界的界限并不明显,天庭要抓人,也会有悬赏。我知道有些人会冲着这个去,但我没想到,那是个刚生子不久的妇女。”

“……”

“我在村里的神庙埋伏了三天,见她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要得不多,只希望家里那个久病不起的丈夫可以好起来,然后……”她一顿,“我走到了她背后,一剑割下了她的头。”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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