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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19)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胡闹!”杨蝉挥袖扫落那多出的一副碗筷,“死人岂可与活人同桌而食!而且,是你父亲本就负了你娘,他需要解什么相思……”

她定睛,见迦南的眼角有泪,当下了然于心。

“叶迦南,”她戳穿那孩子,“有相思的人是你。你想你母亲了。”

迦南不语,那瓷碗碎了一地,两根筷子可怜兮兮地分别落在两侧。一只狐狸窜过,朝那碎瓷片嗅了嗅。

“他们说,碎碎平安。”叶迦南勉力笑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将地上收拾一番。再直起身时,已如无事之人。

杨蝉盯着他:“抱歉。”

冷不丁一声,叶迦南愣住,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师尊您……向我道歉?”

“意外吗?”

迦南有些局促:“因为……师尊您从未向任何人道歉过……”

“那只是因为你见过罢了,”杨蝉坐下道,“我扫了你的兴致是我不对。但死者的碗筷,不可放在活人桌上,这是规矩……”

……

“……阿蝉,向你发火是我不对……但死者碗筷,不可放在活人桌上,这是规矩!记住了……”

……

她蓦地回忆起那句话,那段景,想要拿笔记下来,但叶迦南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师尊,徒儿给您斟酒。”叶迦南给她满上一杯,又把另外三个杯子满上,接着夹一大块猪肉塞到杨蝉碗里。“师尊,这是我今儿新打到野猪肉,您尝尝,味道如何?”

“我只喝酒,不吃东西。”杨蝉不碰筷子,只把那杯酒一饮而下,“你知我是什么人。吃什么都如嚼蜡,喝什么都如饮水,不知什么是滋味。”

“是……”迦南低下头。

她将猪肉夹回叶迦南的碗中:“这猪肉,你吃吧。”

“是!”

她见那孩子原本黯然的神色忽又转喜,扒着碗将猪肉吃完,忽然有些好奇。

“你,在喜悦么?”她问。

“哦……呃……”

山上的野猪肉不比山下的家猪,香归香,肉质却是粗老。叶迦南突然被这么一问,差点被猪肉噎住。

“你在喜悦么?”杨蝉拍向他背部令他咽下猪肉,重又问一遍。

“什么……喜悦?”叶迦南不明所以。

“你刚才,笑了。”杨蝉说,“凡人喜悦才会笑。”

“师尊您……您也笑过……”

“我杀人时,才会笑,”杨蝉冷着脸道,“但我很清楚,那不是喜悦。”

“哦……”

“你方才为何发笑?”

“我没察觉我笑了……”叶迦南实话道,“但我心里确实欣喜,因为师尊向我道歉,还夹猪肉给我吃……”

“道歉不过两个字;猪肉是你给我的,我又还给你——这些值得欣喜吗?”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呢,心里……就是欣喜了……”

“哦……”杨蝉不由自言自语道,“连人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我又几时能明白……”

叶迦南举箸向一盘青菜,随口问道:“师尊此生,就从未欣喜过么?”

“有过,但太遥远了,”杨蝉道,“现在回想起来,就也如这酒一般……”她摆弄手中已空了玉杯:“在我口中,平淡不堪。”

迦南不解道:“那您为何还要喝酒呢?”

“因为众人皆说这酒烈,我想体会他人所想,”她搁下酒杯,“呵,不过枉然,喝进去的味道还是不过如此。”

“哦……”迦南又低下头。

“你脸上的神情,是难过么?”杨蝉问道,“你在为我难过么?”

“这……我……”迦南有些脸红,不知说什么好。

“真奇怪,你的神情因为我的话而瞬息万变,这山里的天气都没有你的脸变得快。”

叶迦南赶紧为自己辩解道:“师尊,其实方才我是想到,若我能替代你就好了……”

“替代我?”

“您无七情,但我有!以后我心里有什么情绪,都描述与您,正如这猪肉是鲜美肥腻的,那青菜是清香寡淡的……”

“哦?”杨蝉闻此,看了看那一桌好菜,又看了看那个孩子,脑中灵光乍现,倏然有了个主意。

“无需你描述与我,”她说着,向迦南的脑袋伸出手,“我自可读取。”

她的手停在他脑袋上方片刻,不解道:“怎的你脑袋里空无一物,半点情绪也不得?”

“您……您离得太近,徒儿有些紧张……”迦南等着他脑袋上的那只手,“徒儿一紧张,就什么情绪都不敢有了……”

杨蝉收回手:“那你要如何才有情绪?”她想了想,又给叶迦南夹一块猪肉:“再给你块肉,你会高兴么?”

“高兴!”迦南道,“可是,不如方才更欣喜。因为方才是师尊第一次给徒儿夹菜……”接着他声音越来越小:“……第二次总比不得第一次……”

“哦,我希望,你的欣喜更浓烈些,”杨蝉把声音放柔和,“迦南,你觉得什么事能令你更欣喜,提出来。能满足你的,为师便尽力去做。”

“真的?”迦南欣喜地站起了身。

“真的。”杨蝉淡淡道。

“那我现在已十分欣喜了!”

“这还不够。”她定定地望着他。

“那……”叶迦南想了想,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想见我娘!”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了,因为这件事,恐怕是办不到的。

谁知杨蝉闻此并不拒绝:“呵,我当你说什么呢。你要我复活死人,我做不到;但你要见她,又有何难。”

话音刚落,一袭红衣换素装,站在叶迦南的人,已换了一个。

“迦南,”杨蝉用叶琳琅的容貌与冰冷的语调向叶迦南道,“你娘,便是长的这般模样。你欣喜么?”

第十八章 七情

龙延回到洞中时,便是那样一幅情景:叶迦南倚在一名红衣女子怀中,已然沉沉昏睡;那女子面若桃花,唇边带笑,但那笑容,却是不祥。

“琳琅……”龙延惊得退了一步,心神稍定之后陡然腾起怒火,“不,你不是琳琅!”

“我当然不是,”女子化形,红衣敛去,杨蝉端坐石凳,怀中抱着迦南,唇边笑容不褪,“吃惊么?我居然在笑了。”

“……”

“我已记起,欣喜是什么滋味了,”她双眼半眯,笑道,“我四岁那年的夏天,央求二哥给我捉了一只蝉……可是,入秋时,蝉还是死了。”

“这有什么好欣喜的。”龙延不悦地将儿子从杨蝉怀中抱起。

“有呵,”杨蝉道,“我捧着死蝉找我二哥,哭诉了一番……二哥为了宽慰我,找邻人大婶,给我做了一支麦芽糖。”

“……”

杨蝉闭上眼,神情陶醉:“甜啊,好甜的麦芽糖,入口就化了。我此前,从未吃过如那般香甜软儒的东西、一支糖握在手里,甚至吃完了,也不愿丢掉那根竹签。我吃了还要吃,二哥说我还小,不能多吃,只得一支。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头,糖是稀罕之物,我二哥央求娘拿了好些丝,才换到了那小小的一支。结果,连二哥都未曾尝过的东西,就这么到了我嘴里……”

“我现在想起了,那滋味,那是甜味,也是喜悦,我喜的是那年尚幼不懂事,一支麦芽糖便冲散了对死蝉的哀愁。”她睁开眼,“那之后,我再也体会不到那种甜。直到方才,迦南见到我扮作他娘的样子,我只好言宽慰几声,他便哭了——这就是凡人的喜极而泣么?”

“荒唐,”龙延不忍再听,“你利用迦南对他母亲的思念,读取他的喜悦……那属于他,仍不是你的!”

“但他的喜悦,我收到了呀!”杨蝉笑道,“不然,我养这孩子有什么用呢?”

“你……”

“算来,我与你将迦南从封禁中解开,至今也有十八年了,这狐生子,天生便比那些山下的常人长得慢些。这不打紧,早晚,他会长大的。你看,你龙家的香火因为我,续上了,”杨蝉随即敛起笑容,“龙延,我不是什么好心人,只是个失去乐趣的人。我可以为了乐趣留你们父子一命,也可以为了乐趣杀了你们。你们存活与否,只不过看对我的价值有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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