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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蝉]非天(52)

作者: 渺缈孤舟客 阅读记录

“那是……”杨戬看去,答道,“那是菟丝子。”

“菟丝子?”她重复了一遍。

杨戬停下脚步,到她身边蹲下:“攀附其上,依附其他草木为生,就是菟丝子……”

那株植物,缠着一株菊,菊的枝叶枯黄,快要死了。

“弱者。”

这是杨蝉初有的念头,在她看来,那便是弱者——依附他物,夺取他物生机,最后,自己也活不长,只能另寻寄主。

就在这时,她抬起头,看到了附近,一棵树上的鸣蝉:攀附于树干,靠着树汁,才能嘶鸣一季。

然而,蝉这样的生物,也是弱者。她也是弱者。

一个无法自保的人,就如只能攀在树干上的蝉、就如只能攀在菊上的菟丝子。

弱者。

“阿蝉,不做弱者!”

就在那时,她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

“莲心长待久花开,蝉鸣三月匿三年,”那老头道,“是蝉,还是——莲?”

……

是……

她惊醒,听得洞外动静,那个孩子又来了。

气喘吁吁的声音——他是跑来的。

“我……我来了!”他说。

梦中耳畔纷扰退散,杨蝉不悦:“娃儿,你怎么又来了!”

“我说了,我还会来的!今日,我还带了东西来送你……”

“我说了,不要你的回报……”

“这不是回报,是客人拜访主人家应当赠送的礼物,”刘玺道,“我和娘亲说,我在山上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特意让我带来的!你看——”

听声音,他从身上掏出了一物。

杨蝉没好气地提醒他:“你和我聊了那么久,看不出来吗?我是瞎的,你让我看什么东西!”

“抱歉……”刘玺有些尴尬,“我真的不知道……”

“是……香囊么?”杨蝉打断他,“我嗅到沉香的气味……”

“是的……”

她偏过头,这个举动显然被刘玺察觉了。

“你……不喜欢?”

“女子之物,太过秀气!”

刘玺惊讶道:“咦?难道说……你不是女子?!”

“我……不知道。”

……

“……阿蝉,你要学武,那么只能记住一件事:从今日起,你是个武者,还是个要犯。你可以娇弱,但娇弱只是你用来保命的一种手段。从心底里,你要彻底忘记——你是名女子这件事。”

“阿蝉明白了,”她舔了舔唇,“阿蝉也不知娇弱为何物。”

……

她真的再未娇弱过,至少未如五岁时那般娇弱。她不是女子,也并不将自己视为女子,可她眼前,似乎总有二哥当年说这番话时的神情晃在眼前……回想来,那神情,是犹豫,是不决,是怜悯,是痛惜——那可是他已做下的决定,他叫她那么做,然而,先动摇的却成了他……

“你发愣了?”

那小鬼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了话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不该再来。”

“为何不该?”他问。

“这是囚牢,囚的是我,你不是囚徒,要来作甚?”

刘玺不服:“我从小上华山玩,也不是单来看你,我还来看山,我还来看水!你知道么?那边有处山谷尽是红枫,可好看哩!”

杨蝉沉思道:“红枫……落一叶而知秋,秋过,便是冬季了。”

“红蓼丹枫一色秋,楚云吴水共悠悠。人间万事西风过,惟有沧江日夜流。”那小子将前人的诗句吟一首,接着故作老陈地叹气道,“为什么你们说到秋季就是愁绪呢?可知冬去春回,来年四季还是要换一遍的。我最爱秋枫,其次为竹,然后是莲,最后是梅……”

杨蝉揶揄他:“四季也都被你爱了一遍,真不容易。”

“那你就没钟爱的草木吗?”刘玺反问她。

“有,”杨蝉道,“不过我很俗。”

“是什么?”刘玺好奇道,随即补充,“我保证不取笑你!”

“桃花。”杨蝉答道。

刘玺实话道:“呃……很多文人雅士都喜欢,不过……是挺俗的……”

杨蝉继续道:“那是因为,我母亲曾被压在一个叫桃山的地方,那个地方种满了桃树,桃花……四季盛开。”

“……”

“那是个很美的地方,见过一眼,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你母亲呢?”刘玺轻声问道。

“……死了。”

得到了这个答案,刘玺有一场段时间的沉默,最后,他说:“抱歉……”

“为何要道歉?”杨蝉问道。

“方才你说桃花,我不知道你母亲……”

“都是两千多年前的事了,何需道歉,”杨蝉道,“更何况,该为她道歉的人,不是你,是天庭……”

“天庭……桃山……”刘玺将这两个词从脑中过了一遍,这才想起要问,“你……我一直未问你的名字,所以想冒昧问一下……”

“我姓杨,”杨蝉干脆利落地说,“我叫杨蝉。”

“啊……是……杨三娘——华岳三圣母娘娘!”刘玺震惊道。

“三圣母……不过是个虚名,谁都能担当。”杨蝉自嘲道,“一时是他人,一时是我,一时又是他人……只有这杨蝉之名,永远不会变。”

“不!三圣母之名,唯有你,”刘玺固执地道,“无论你是否被囚,凡间的传说中,华岳神女三圣母,是姓杨,众人认定是你,那就是你!”

杨蝉对此嗤之以鼻:“你可知这名号我才当了几年,你们传说中那位华岳神女又流传了多久?凡间,我走过,凡人的传说,我听过。最初,华山神女没有名姓,被书生轻薄,便将其一掌打死。这个最初的故事,你又听过么?”

“这……倒不曾听闻……”

“所以,众人认定的东西便是对的么?三人尚且成虎,更遑论众口铄金?一个故事都能因历经岁月而被曲解改换,那些流传而来的传说,其中有多少是真的,你一个小娃儿,能看清么?”

“我是不能。”刘玺叹道。

“有些东西,连我自己都识不真,我甚至都不知,我记忆里有多少东西被改换过,”杨蝉道,“方才我说,要为我母亲道歉的是天庭,但其实,还有我……”

“你?为何你要道歉?”刘玺不解。

“因为……”

……

“二哥……二哥……我听见呢!我听见娘亲的声音,她就被压在桃山下……你救她出来,救她出来呀!”

“阿蝉,娘亲她……不能出山……”

“为什么?!”

“因为……”

“好!你不救她,我来!反正这一身本事,是你教我的!我就用你所教,救她出山!”

“阿蝉不可!”

“为何不可!是你去趟天庭之后,回来便畏畏缩缩!救母亲何难,不过一座山!如今我兄妹二人合力,还有什么东西能妨碍我们,不如将天庭掀翻了去!”

……

——不如将天庭掀翻了去!

——不如将天庭掀翻了去!

如此激荡回响,她脑中再起一股翻腾,正难自抑时,突然——

“你……你怎么了……”

或许看出异状,刘玺似乎近前了几步。

她一惊,止住了所有纷杂思绪。

“没什么,”她放下不自觉捂住额头的手,“想起了一些往事。”

刘玺道:“若是不快的往事,忘了就忘了,你不愿提,就不要提……”

“算是不快么?”杨蝉反问,“因为我也不知,每每回想起,心中到底是何所想。”

“我的记忆不全,”她说,“我只记得,我执意破山救母,后来……二哥还是同意了……”

……

“阿蝉,若你执意如此,那么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做……”

……

然后,她想起来,那只因她而破山跳出的东西,以及随之霎时枯萎的漫山桃花——瘴气弥漫,落英散尽,遍地枯焦,一日间的变化,桃山一片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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