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炭香(14)
金光瑶无奈:“我找着你的时候,你正在晓星尘身侧笑得一脸灿烂,看你那副开心模样,恐怕我在那个节骨眼上去找你,你也不会跟我回来;把阴虎符留给你吧,我可不信你能在玩得乐呵的时候收起心来给我修补阴虎符。”停了停,“不过现在我来找你,岂不正好?”
薛洋冷哼:“我可没说过我会老老实实跟你回兰陵,得先看你给的筹码。”
“巴陵有一座山,山顶有座神龛……”
“打住,敛芳尊,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您想让薛某上山拜神吗?”薛洋好笑。
金光瑶料他会有这么一句,睨他一眼,只问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用你那点少得可怜的药理知识去给晓星尘捏一双眼睛出来么?”
尽管薛洋仙鬼之道同习,遇事却从不屑于求神问鬼,他薛洋想要什么,何时不是靠乾坤袋里一把降灾夺抢,便是他想摘天上星辰,他也会自己杀人叠梯,爬上去摘,断不会三叩九拜求那月宫神仙施舍。
他独自一人尚可如此,但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晓星尘。
薛洋不置可否,耸耸肩示意金光瑶继续。
“巴陵蒋家冲朔方五十余里有一处山岭,名为卧龙旮,山上有一处神龛,十分灵验。”
“你如何知它灵验?”薛洋好奇。
金光瑶抬眼看了看薛洋,笑而不语,端起茶盏,眉间丹砂将飘飘茶雾晕出了些晦异的色彩。
薛洋会了他不想回答的意,没再追问,掐着嗓子挤了声阴阳怪气的“多谢敛芳尊指引”算作道谢,随后微微正色:“阴虎符的事,我考虑。”
金光瑶舒了口气,知薛洋这般说便是应允了。实话说来,若放在从前,他可能还要考虑薛洋任性的脾气,可现在,金光瑶对于自己是否能在这趟谈判中达到自己的目的并不担心。
“成美,现如今你做的事可当真不符合你的风格。”
薛洋盯着那噼啪炭火,眼神有些迷离涣散,心不在焉地嘲道:“是吗?你倒是把我的行事风格摸了个底朝天……”
金光瑶轻叹一声,起身走近薛洋:“成美,你看这炭,乌黑一团,人们知碰它脏手,所以只用那火钳去取放,纵使烧着了能取暖,那也是转瞬即逝的。”
金光瑶将那金星雪浪袍的长摆动手振起,带过一阵风。那风挟了煤炭烧完剩下的残骸,将它们在劲促的气流中碎成尘粉,炭灰乱了薛洋的视线,纷纷扬扬地四下洒开:
“剩下的炭灰,不过废物罢了,还有谁会记得它的好?”
薛洋鼻中一嗤,挽了椅子上的菜篮:“多事。你要真这么闲,不如找位岐黄圣手帮你再蹿蹿个儿,日日操心,难怪长不高。”说罢,转身推门。
金光瑶摇头,正准备坐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叫住薛洋:“留步,看我这记性,还有一事。”
薛洋闻言,转过头来,对上了金光瑶笑意更浓的脸,这让他不免怀疑金光瑶根本不是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而是刻意将这些话留作压轴:
“上卧龙旮求神,有一规矩。”
金光瑶站在雅间的窗前,眼神定定地跟着薛洋吊儿郎当的背影,随他一起停在了锦旗飘飘的酒摊前,看他探头探脑与店家交谈的模样。
“恶便恶到底了,你我骨子里都是黑的,善也善得蹩脚,图什么呢?”金光瑶歪了歪头,嘴角上扬,转身离了雅间。
你自打闯入他的世界,便是副脏得无可救药的模样,往后再如何,又有谁会记得你的好?
楼下不远处的义庄,走出来一个盲眼道人。
金光瑶离开茶馆,刚巧碰上那没拿着酒钱正急得跳脚的店家,随手便放下了一粒碎银:
“店主莫见怪,他就这脾性。”
第五章 其五
义庄的大门被由外破开,门框断裂的噪声盖过后院骏马的嘶鸣,木屑窗纸纷扬而下,砸在桌椅棺椁上,掀起呛人的飞尘。
“道长!道长!”白瞳少女握着竹竿匆匆跃进义庄,再没心思用那竿头点地装盲,一双草鞋跑得要脱了脚。
在晓星尘被薛洋抱进卧房后,阿菁便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义庄,一连摔了好几个跟头,晓星尘替她洗得洁净的衣服满是尘泥。她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个活妖怪,冲上去也只是送死,又害怕晓星尘会遭遇不测,只能逢人便问对方是否修仙,颤着嗓子喊救命,两天来马不停蹄,平日精怪娇俏的模样全无,只剩下憔悴和敏感,许多人不等她开口就将她推将在地,骂她疯子。
卧房,棺木,阿箐寻遍每一处能够藏人的地方,可这义庄已是空无一人,心中稀奇古怪的猜想四下乱撞,刺骨夜风趁屋门大破鱼贯而入,小丫头瘦削的身子骨被吹得东倒西歪,眼前花白,几乎站不住脚。
她来晚了吗?她没能救下道长吗?
几个修士跟着阿箐在义庄内四处查探。一位衣着较其他人更华丽些的修士走进卧房,凝视半掀的被子,片刻后,伸手探了探:“褥子还有温度,方才那炭缸里也剩了些未灭的火星,应该刚走不久。你们再找找这义庄还有没有其它出入口。”
其余修士闻言应下,各自散开搜寻。不就便有一名修士匆匆奔了回来,躬身禀报:“宗主,义庄有一后院,地面上满是蹄印,印子利落不拖沓,估摸着该是匹好马才能踩得出来。不出意外的话,这马即便是载着两个人,现在也快出城了,今夜无月,御剑能追,但是随行子弟方才夜猎归来,没能整顿,怕是难以支撑。”
阿箐听闻,面上的慌乱登时又浓了几分,扑过来拽住领头修士的衣袖,仿佛手里攥着的是绝境中的最后一根蒲苇:“欧阳宗主!求您您救救道长!”
她不怕薛洋杀晓星尘,在她亲眼看见澄澈道人被这个疯子诛心侮辱几欲崩溃后,她只怕道人再遭那临世魔头步步紧逼,生不如死。
欧阳信搀住脚底发软的阿箐,眼神没有丝毫躲闪。
让晓星尘一举成名的那场夜猎里,晓星尘不光制服了一头暴虐异常的凶兽,更救下了许多在与凶兽缠斗当中身陷困境的修士,其中也包括和妻子一同外出夜猎的欧阳信,而那时,欧阳信的妻子正怀有身孕。
所以当欧阳信从跌跌撞撞的阿箐嘴里听到晓星尘这个名字时,想都没想便跟着这个少女走了——滴水之恩已然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又如何?何况晓星尘那一剑霜华护佑了他欧阳家三条人命,甚至连差点断送在他手上的香火也全仰赖这位侠道挽救。
“阿玟。”欧阳信严色道,“你带着阿箐姑娘先回巴陵,看护好姑娘,其余人随我御剑追赶!”
“是!”
几道亮白飞剑刷刷腾空,循着蹄印的指向疾行而去。
薛洋蛰伏在灌木间,仿佛一头警惕护食的恶狼,黑暗中闪着森森寒光的暗红眸子,在看见空中御剑的修士渐渐远去后,终于卸下了些杀气。
合上半推出鞘的降灾,薛洋不可闻地轻轻舒了口气,蹙着眉暗骂了一声:是他大意了,竟天真地想若晓星尘不闹不逃自己便放阿箐一条生路,疏忽了那丫头片子能精怪到何种地步。早知这小瞎子会去搬来救兵,他就应该将这丫头及时灭口。薛洋用剑鞘拨开一旁躯干僵劲的死尸挡在自己脚跟前的胳膊,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将那匹黑鬃骏马空空放出以作诱饵,障人耳目,幸亏义城这地方阴气重尸体多,在马背上支两具便也能留出些逃跑的时间,可马没了,御剑又太招摇,这使他要在以后的路途中浪费许多时间,而他在这般穷追猛赶下,耗不耗得起都没有个定数。
薛洋的脑中闪过方才夜空中仙剑剑身上的发光纹样——缠叶枸那。
他恨得直磨牙,心中愈发愤悔自己当初为何不立刻找个翻天倒地活刮了阿箐,免得她找个救兵好死不死还找的是巴陵欧阳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