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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炭香(22)

作者: 米开朗基罗.疼 阅读记录

在敲到第七下时,两个衣着齐整的侍卫一人一边拉开了门,还有一个老者负手而立,蓄着胡须的脸虽没有笑意,但看着也没多生硬严肃。

薛洋噙笑浅浅,施施然躬身行以一礼。

老者不因对方眼盲就坏了礼数,依旧中规中矩地向这位道人还了一揖,和声出言道:“不知这位道长光临敝宅有何事相告?”

“突然叨扰,实在抱歉。”

薛洋方一出声,晓星尘便怔在原地,脑袋循着声音的方向僵硬地扭了过去。

“贫道名为晓星尘,前些日子,师尊抱山散人下山寻得贫道行踪,道其预知卧龙旮山内邪祟将有大变,遣贫道入山查探一二。”

当然,全都是胡扯,薛洋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扯些个什么玩意儿了。

晓星尘觉得喉咙里卡了块儿棉花,说不出话来。

老人只知来者清逸出尘,一派绝非平庸俗子的仙风道骨,听闻抱山散人大名,脸上顿生敬畏,肃然道:“道长还请先至伏龙堂小憩片刻,要劳烦您详细说明了。”

薛洋咬咬牙,点了头,心道不就是讲故事吗,老子都给晓星尘讲了三年的故事了也不差这一轮,于是施礼道谢后迈过了门槛。

“旁边这位小兄弟也是同道长一起的?”老者打量着这对同样以白布遮眼的人,心中有些疑惑,黑衣那位浑身并无灵力护体,看上去比平常人还要病弱些。

“是的。”薛洋笑答,反手去拉晓星尘,甫一握住他的手腕,晓星尘居然回手绞住了薛洋的衣袖,声音微弱而颤抖:“不能去……”

不要去,不要上山,不要再作恶,不能再害人了,整句话当然不仅是这么显得晓星尘像是个胆小少年的三个字,可他不敢说啊!

欧阳家修习过正统技艺的修士门生不会比薛洋弱,但晓星尘知道,薛洋手里还有一个宋岚,还有无数诡谲阴戾的暗器手段。况且他并不熟悉欧阳家在卧龙旮这块安排的人手有多少,要他戳穿了薛洋,真打起来还指不定谁赢。

薛洋面朝晓星尘沉默片刻,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抚了抚他颤抖的肩膀,璀然笑道:“别怕。”

一字一句,泽润轻柔,却又震彻脑际。

与晓星尘的声音完全重合的音调,用着他平日的语态,仿佛是薛洋通过同他相触碰的那只手,融入了他的骨血,接近他,模仿他,成为他,以假乱真,以假换真,晓星尘甚至产生了面前这人就是自己的错觉。

他组织不出语言,恼恨与恐惧全被架空在云海之上,现在所能感知到的唯有震撼。

“不怕,咱们进去。”

“道长在。”

这三年,你究竟看了多少遍?

第十章 其十

巴陵,欧阳宅,伏龙堂内。

“我等皆未察觉有异,当真可怖。”老者懊恼不已,靠在椅背上长吁短叹,套着刻有缠叶枸那指环的食指有些焦灼地叩着扶手。

薛洋表面上看着波澜不惊,其实一颗心正悬在嗓子眼儿里。本身他甩掉欧阳家修士的追击跑来巴陵就已经是一场胜负难卜的赌博,没曾想几经波折到了目的地,确认了这里就是卧龙旮,竟还有一道藩篱格在自己面前。都已经到这儿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欧阳。

薛洋咀嚼着这个姓氏,健全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滚了一圈,怎么他早不知这家人有这么烦呢?

他端起茶杯,借以袖掩口的空档,从杯沿儿拈去几片茶叶。

一团小小的黑气从薛洋的指尖灌进了深绿色的叶脉。叶片先是动了一下,随后从中间一弓,把身子拱了起来,滑进薛洋的指缝中,顺着道袍广袖的内侧四散逃开了。

放下茶盏,薛洋又悠悠开口:“师尊在山上修行数载,即便是贫道与其同住时都难以参透她的想法,师尊修道多年,精通各派道法,也许当真掌握了些鲜为人知的秘术,若真是如此,那么她能预得卧龙旮之变便也算不得怪事了。”

一旁沉默的晓星尘偏过头,心里不禁附和了一句:说得倒也没错。

“眼下最要紧的,是烦老先生开条道,放贫道上山查探情况。”薛洋忍着抖腿的欲望,心道这老头可真能磨叽,再多打几回合太极他就要抄家伙硬闯了。

若晓星尘能看得见,那么他该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反抗薛洋。

驻扎在此处的欧阳氏族人,大多都年迈体衰,左右也就同这为首的老者一般,年轻不了多少,门口正值壮年的侍卫放在宗家的宅院里一模一大把,可搁这儿就是稀世珍宝。

卧龙旮妖力强劲,无孔不入,虽有阵法镇压,但还是会被人气所扰动。监守这样的邪祟,年轻气盛的反倒不如那些垂垂老矣的能让邪祟安静,符咒已经布下,宗家人只须得每月来此查看即可。蒋家冲欧阳宅张牙舞爪的模样大多数时候都很能唬人,自从邪祟被制服,大人物一般就不会到这种犄角旮旯来了,普通老百姓掂量不清欧阳家势力大小,只知那邪祟害人不浅,好容易有几餐安稳觉可以睡,是断没胆量翻过一座山头屁颠屁颠地跑去给人家交脑袋的。

某片湿漉漉的茶叶在空中梭游一阵,吧嗒一下贴在了某个侍卫的靴腿上。这个侍卫年纪也不轻,蓄着棕黑色的短须,但看上去好歹比正在跟薛洋交谈的老头硬朗些, 身后正护着一个以鸡血绘制而成的符箓,符箓粘在一扇紧闭的木门门缝上,隐约泛着金红交加的淡光。

冒出这种不要命的愣脑袋还是头一遭,老者打量着面前这位仪态端庄的白衣道人,明月清风晓星尘,有些年没听到这名字了,虽是没见过真人,但霜华他在剑谱上还是没少见的,不可能认错。霜华,盲眼,还有这样浑然出尘的涵养,该是那个素来风评甚优的晓星尘。可毕竟事关整个巴陵,他真有些把握不准该不该放这人上山去。

“晓道长,近日家主外出云游夜猎,可否稍候几日,容我遣人去宗家等候家主命令,再做打算?”

做梦,你们家主还赶在老子屁股后头等着捉人呢。

“老人家。”薛洋清清嗓子,又端出了几分严肃来。叶片都缩回到了他的手上,他阖眼沉思,再睁开眼,掌心的茶叶已经化成了灰。

伏龙堂北隅长廊尽头,那被侍卫看护的符咒是道封魔咒。

薛洋心中窃喜这大片阵法的破阵口竟摆得如此明目张胆,他拿捏了一下这道符咒的效用和地位,终于露出了个有些底气的微笑:“时不待我。”

老者揉揉眉心,颇为苦恼,但还是坚持道:“晓道长,这件事情实在不小。估摸着家主大概该是要回来了的,您要不还是等等吧?”

晓星尘总算是逮着机会舒口恶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接了话茬儿:“对啊……道长,要不我们等等吧,这位老先生必须对这一带的百姓负责啊。”

“这是自然。”薛洋抑制住了要磨合到一块儿去的两排牙齿,强忍着不动口去骂拆自己台的晓星尘,“贫道不介意等上些时日,可自承师命以来数日有余,期间尚无变故已属走运。且欧宗主归期未定,若再候下去,怕是贫道能等,这巴陵的百姓也等不起啊。还是莫要耽搁,让贫道去探知一二,若真有异象,我等也好合力应对。”

一串噼里啪啦不留余地的话登时就给老头儿砸砸懵了。也不知到底是薛洋滔滔不绝说得煞有介事,还是明月清风形象太好的缘故,老者闭嘴不说话了,靴底磨蹭着脚下的地砖发出沙沙声响,显得很焦灼。

薛洋又趁热打铁,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万分艰难的决心:“若是老先生不放心,我将身边这位小道友暂且交付予您,就……权当人质……”

其实这是一个很苍白的举动。人质又怎么样呢,如果面前这人被放上山后真闹了个山门大开,就是杀十个人质也顶不得什么用。

老者的视线又在薛洋和晓星尘身上扫了一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