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衣衫很薄,隔着一层浅浅的不料,易潇感受到后背上的湿意,整个人就这么骤然停在了原地。
乔珝紧紧搂着易潇,不愿意抬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这个时候的自己。却感受到易潇缓慢地转过身体,将手放在他的脑后,将他抱得更紧。
“不要怕,不要想。”易潇坐到床边,将手中的毛巾扔在一边,回抱乔珝,“你所有的不堪与纠缠,都尽数寄存在我这里,剩下的世事无常,我替你来挡。”
乔珝靠在易潇的肩上,缓缓闭上眼睛,思绪就这么飘飞到从前——
在他小的时候,乔则彦的身体还很好,说话清晰,走路利索。那时候许虹在圆桥附近租了个店铺做生意,没家里人管的乔珝便成天跟着圆桥的一群野孩子摸爬滚打,郭达也是乔珝那个时候认识的。乔恒常年出差在外,许虹忙于生意,乔珝的成绩向来不用家里担心,生活上除了温饱,其他的东西,许虹和乔恒也无暇关心。那时候乔则彦偏爱乔珝的两个哥哥,对乔珝说不上好。可有的事情,乔珝却记了很多年。
比如乔则彦买给他的玩具,在小学的后门处买的,是一棵小小的能开花的圣诞树,小树只有巴掌大,放在溶液中央,年幼的乔珝却心心念念,一周里看了无数次,终于等到圣诞树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那大概是乔珝幼年时光里难得的消遣,即便后来长大了知道了纸树开花的原理,乔珝却依旧将那时的喜悦记了很多年。
后来,乔则彦生病,半边身体偏瘫,两个儿子为争家产动了刀子,女儿不闻不问,只能住进了乔珝一家所在的玻璃厂旧宿舍内。那道幼年生活里微不足道的光,就这么被生活的云烟一层层遮去了。
直到现在,在异乡的古道上,隔着电话的一段对话,兵荒马乱间,莫名唤醒了他对往事的一道回忆。
易潇听了个漫长的故事,眼前浮现的却是幼年的乔珝,目光澄澈的孩童,守着桌案上简易的玩具,目不转睛。
说不出的心疼。
若是自己能早些认识乔珝,他一定会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乔珝的手中。
以后也会这样。
乔珝靠着易潇的肩膀,故事未完,呼吸已逐渐均匀,陷入了沉沉的梦境之中,易潇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却半点也不敢移动,就这么轻轻环抱着乔珝,听着窗外的夏虫声声。
第42章 雷声太大我听不见
七月初,正午,乔珝和易潇一起离开南京,回到了玻璃厂的宿舍区。厂区的垃圾堆里,堆着被拆成碎块的床,红木的纹理,看上去十分熟悉,似乎是乔则彦躺了很多年的那一张。
二楼尽头的房间里,围着不少人,平日里基本见不到的伯伯和叔叔,还有乔珝的姑姑,都聚集在乔家狭窄的厨房里,低声商议着什么。乔珝在自己房间门前停下脚步,听到了来自于斜对面房间里的争论。
“爸还有一套房产的吧?”乔小梅不依不饶。
“玻璃厂的房子回头拆迁了还有补偿的吧。”这是乔珝大伯的声音。
许虹说话的音调明显抬高:“当初玻璃厂的工作就是你弟的,你有什么资格,还想要我们住着的房子?”
“我就问问,就问问嘛。”大儿子碰了一鼻子灰,仍旧不甘心。
时隔多年,乔则彦这么多儿女,竟然在老人去世后的第一时间,再次齐聚一堂。
许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红红的,右手紧握成拳,乔则彦去世,却将烂摊子留给了所有人,多年不管不问的儿女们,在这一刻齐聚一堂,再次提起乔则彦所剩不多的家产分配问题。
“回来了?”许虹瞥见走廊上的乔珝,淡淡地说,“去房间里休息吧。”
乔珝了然,许虹即便厌恶眼前的场景到了极点,也不愿让他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
乔恒正在赶往家中的火车上,眼下众人要忙的事情却不能停,没争吵出结果的几个人,面上带着不满,向屋外走去。
“死了还不省事。”乔珝听到乔小梅的骂声。
乔珝驻足回头,冷漠的目光扫过乔小梅的脸,乔小梅明显一怔,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乔珝已经比她高出了很多,不再是多年前那个懵懂的孩子了。
乔小梅盘了快要散下来的头发,讪讪道:“乔珝几年级了啊,什么时候高考啊。”
乔珝恍若未闻,关上了房间门。
屋外的乔小梅抽了口冷气,不见得有人搭理,不一会儿便离开了。盛夏的天气无常,晴空万里间忽然一声炸雷,竟然落下雨来。雨水打在破旧的窗台上,水花飞溅,带来混着青苔味的泥土气息。
易潇也不着急着走,从乔珝的床边站起身,将乔珝房间的窗户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