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怎么说服栾姨妈,只听她娓娓地说道:
“我朝太祖时,有个翰林院侍讲,叫李锦,女儿李月玲出落的花容月貌,14岁便嫁给了海城知县的次子,夫妻倒也恩爱,不想半年的光景,姑爷就没了,这李月玲仗着娘家的势力大,不肯守节,多次跑回娘家,慑于女方的势力,夫家也是敢怒不敢言。好在这李侍讲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女儿每次回去,他都亲自给送回夫家,并向夫家赔礼道歉……有一天,这李月玲又跑回娘家,吵着闹着要改嫁,李侍讲亲自把她绑回夫家,不想他前脚刚离开,那李月玲因为夫家给松了绑,便又跑了回来。李侍讲一怒之下竟活活地把女儿缢死,让她殉了节……太祖听说了此事,不仅嘉奖李侍讲,加封他为顺天府治中,还下旨史官立传,昭示天下,以供后人效尤。李侍讲也因此扬名,身价百倍,你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也不齿那李月玲的行为,说她丢尽了女人的脸,幸亏还有一个开明的父亲,没让她做出遗臭万年的事儿,你还曾写文章褒奖过李侍讲……怎么现在竟要学起她来?”
天!自己这是到了个什么地方?亲生父亲杀了想追求自由,追求幸福的女儿,竟还被当时皇帝嘉奖!
更有甚者,竟被树为榜样、楷模,号召天下人效仿,真应了那句话“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太祖树了这么个榜样,几代下来,竟然让如此宠她爱她的栾姨妈也眼睁睁地看着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说相救,却根深蒂固地认为这才是正道,鼓励她、逼她去做!
前世常听程、朱理学讲究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这哪是存天理,是根本没有天理!
那旷世才女竟还写文章赞颂,她到底是女人不,长了个什么脑袋?听了栾姨妈的话,栾净初心中不觉大骂。
当然了,只是腹排,她可不敢真骂出口,只不小心把“守节”说成“守寡”,这栾姨妈就送了顶粗鲁的帽子给她,这要真骂出口,怕是栾姨妈也该像那李侍讲般大义灭亲了吧。
见廖净初久久不语,栾姨妈叹了口气说道:
“这都是命啊,我也不舍得你年轻轻的就……你出嫁前,我听说姑爷得了不治之症,有心想悔了这庄婚事,可你偏偏不肯,说什么背信弃义,不是君子所为……那时你要悔,我厚着脸皮求求你现在的婆婆,也就悔了,如今你已过了门,哪有回门长住的理啊?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天下的贤士学子都看着他,以他为表帅,你久负盛名,一直是你父亲的骄傲,果真做出什么……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让你父亲没脸,你让他还怎么活在这个世上?”
让天下人耻笑!让父亲没脸!
脸面重要,还是女儿的一生幸福重要?难道就因为一个虚名,就妄断了她的一生,要这虚名何用?听了这话,尽管廖净初心里颇不平衡,但也知,学卓文君回娘家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多日来的美梦蓦然间被打碎,廖净初不觉神色黯然,看来,娘家并不是她追求幸福的坚强后盾,闹不好,会成为除了国公府外的头号阻力。
至此,她终于明白,这古代想要改嫁,并不是一件容易得事情,像卓文君那样与人私奔,只是挂在月亮上的一个美丽的传说,离她真的很遥远。
想要自由,她除了逃离国公府外,没第二条路可走,但现在她对栾国两眼一抹黑,又没娘家支持,离开了国公府,一无长物的她,也是寸步难行。
没有银子,没有后盾,没有安身的本领,她将如何立足?看来,她还真的要仔细筹划一下了。
不急,左右她才14岁,在国公府耗上几年也无所谓,没后盾不要紧,她可以想法弄些银子,等攒够了钱,再离开这里。国公爷的势力大?不怕,不是还有黎国、赤国吗,她逃到别国去嫁人,看国公爷的爪子还能伸过去不。
没了娘家的依靠,生性乐观的廖净初并没就此灰心,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只一瞬间,就又振作起来,开始了新的打算……
见她神色黯然,栾姨妈不由一阵心痛,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云初命苦,多好的一庄婚事,姑爷刚被立为世子,谁曾想就……”
说着,不知哪句话伤了心,栾姨妈又哽咽起来。
董爱刚被立为世子!
听了这话,廖净初又想起那道圣旨来,那太监曾念道“镇国公世子……”她当时以为是“四子”不想竟是“世子”,提到世子,敏感的廖净初心一动,眼前又闪现出董爱那青黑狰狞的一张脸,及大殓入棺时露出的哪长长的灰黑色的指甲。
毕竟董国公有七个儿子,董爱会不会是因世子之争而丧命的呢?
果真如此,会是谁害了他?
正文 第十三章 假孕
意识到董爱可能是中毒而死,廖净初眉头微蹙,想破了头,一时也没想起什么毒在死后才使人骨骼肌肉发黑。
暗叹一声,都是她前世小说看多了,太富于联想,又没仔细勘验过,怎能只凭一个疑点,一句话就断定董爱是中毒?
这些日子她早发现,这董国公对自己的儿子,无论是嫡是庶,都极其爱护,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太太为人精明且又阴毒,却也不敢亏了几个庶出的儿子,更别说董爱这个嫡子了,在太太和董国公眼皮底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更何况,要用毒这么久不被发现,那也算神了,至少她这个来自现代的医科院学生目前还做不到。
想到这,廖净初摇摇头,董爱已死,她还在这瞎猜什么,自己都朝不保夕,还能替他讨个公道不曾。
尽管否定了董爱是被人害死的,但心里终是留下了阴影,对这阴森的国公府又畏惧了几分,想起回娘家的路已被堵死,廖净初一阵失神,怕是这国公府也容不得一个思想自由,一心追求幸福的廖净初!
今后果真露出一丝心思,怕是立即会被太太打入十八层地狱,蹂躏得连骨渣都不剩了。
净初,净初,既然在世为人,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保护自己,既然这里容不下廖净初,那么这世上从此再没廖净初,只有栾云初。
至此,廖净初终于接受了她是栾云初的事实,不再以廖净初自居,并暗暗发誓,除非有一天,她得回了自由,否则,就再不用廖净初这个名字……
“云初怎么了?”
见云初看着墙上的《仕女图》发怔,栾姨妈轻声问道。回过神来,云初淡淡地说道:“女儿在想母亲的话,有您这样疼爱女儿,女儿也不算……命苦。”
听了这话,栾姨妈眼里立时蒙上一层水雾,痴痴地看了云初半晌,哽咽道:“你果真能这么想……也是好的。”
说着,栾姨妈犹豫了片刻,转而低声说道:
“我和你婆婆都是过来人,也知道一个女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没了男人,日子不好过,云初如果有了姑爷的骨肉,像你大嫂,有你婆婆照应,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母亲!您……”
听了这话,云初忍不住尖叫起来。她还忘不了灵堂前潘敏的冷嘲热讽。
见云初变了脸,栾姨妈一把捂住她的嘴,说道:
“我的儿,你小声些,仔细让人听了去,你以前从不这样的,这到底是怎么了,竟,竟……”
对上云初委屈的双眼,栾姨妈硬是将“竟像换了个人的话”给咽了回去,顿了片刻,见她平静下来,这才说道:“你不知道,你大嫂刚守寡时,也被各房欺负,直到发现她怀了大爷的遗腹子,被你婆婆护了起来,才好些……你看如今,她在府里多风光。”
“母亲,那日……那日在灵堂上,大嫂当众言明,女儿……女儿洞房没有元怕……”
尽管是现代人,未经人事的她,这种事情还是羞于吐口的。云初说着,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说完,便紧张地看着栾姨妈,生怕这位守旧的母亲会责骂她的不贞,也像那个什么张侍讲般,以她的行为为耻,硬逼她殉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