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如烟有些犹豫,但见众人都看过来,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云初。
几乎是被如烟和喜竹架着,云初一行人匆匆进了东偏房。
嘈杂的屋子瞬间静下来,丫鬟婆子纷纷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云初挺直着后背,一步步来临窗大坑前。
许多年以后,云初回忆起今天的情形,她也还是不能真实地把当时的感受描述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踏入东偏房的那一刻,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种彻骨悲伤,一股仿佛末日来临般的惶恐,当她看到脸色发青,紧闭双目,牙关紧咬,浑身绷直,不住抽搐着的太太时,那悲伤惶恐中又多了一种真真切切的怜悯,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无奈。
太太也没有想到吧,她千盼万盼。旬廉战功赫赫地回来,却是女儿的死期到了。
“大*奶已掐了半天人中,太太还是人事不醒……”喜梅带着哭腔道,“徐太医的药一点也灌不进去……公主,您看,太太这是怎么了……”
“是啊,四妹快看看……”姚阑一把拉住云初,“上次四爷……太太也昏死过几次,一掐人中就缓过来了,这一次太医竟让准备后事……妹妹您快看看……”
姚阑偷偷觑着面色阴沉的董国公。
“去,把我的金针拿来……”号完脉,云初回头吩咐如烟,又转向老爷,“姨妈只是急怒攻心,痰迷了,没事的……”
说着,云初接过金针,在太太的天柱、百会、太阳、人中等几处大穴下了针。
“……太太真的没事?”见云初面色沉静,姚阑追问了句,“这样就能唤醒?”
话音刚落,只听太太哎呦一声缓醒过来,喜竹忙上前扶太太坐起,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太太眼睛直直地看着众人。
“太太您总算醒了,可吓死奴婢了……”喜竹流着泪笑道。
“是啊,太太想开些……”姚阑凑上前劝道,话没说完,就见太太拉着喜竹的手,替她抹眼泪。
“书儿,别哭,今儿是你大喜的好日子……”
“太太……”喜竹一惊,伸手在太太眼前晃了晃,“奴婢是喜竹啊,你不认识奴婢了?”
“书儿,怎么不叫母亲……”太太一把拉住她的手,抱在怀里,“书儿是怪我逼你嫁人吗?我也不想这样,可万岁的圣旨我们违不了啊……”又推开喜竹,给她擦眼泪,“书儿听话,好好地嫁过去,我偷偷去大觉寺给姑爷求过签,是上上签,姑爷这次出征,吉人天象,一定会立下赫赫战功,凯旋而归,到时候,书儿就熬到头了……”又柔声说道,“我知道,姑爷恶名在外,你不想嫁他……书儿就听我这一回儿,姑爷还年轻,胡闹些也是有的,等过几年收了心就好了,你看我和老爷,也是这么从年轻熬过来的……”
挤满了人的屋子,落针可闻。
众人都不知道,太太竟然背着人给旬廉求过签,低低的话语,如泣如诉,爱女之情溢于言表,众人都忍不住幡然泪下,偷偷地被过身去擦眼泪……
就听太太咯咯咯发出一声怪笑,突然又开口大骂将军夫人不是东西,董爱五七的日子,竟让董书穿着大红一个人回来了……
笑够了,骂够了,又紧紧搂着喜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喃喃道:“书儿别怕,我再恨,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爱儿已经走了,再难过我也能忍,只要书儿在婆家不受委屈就好……”
众人尽皆愕然,连董国公都睁大了眼,恍然间明白过来:太太疯了
沉寂的屋子不知谁发出一声尖利的哭声,顿时乱做了一团。
听到尖叫声,太太手舞足蹈地叫骂起来,对过来扶她的小丫鬟又踢又打,如烟一闪身把云初挡在身后。
两个婆子慌忙上去死死地抱住太太。
“都住口”见屋内乱成了一团,董国公猛然一声暴喝。
屋子霎那间静了下来,连太太也停止了叫闹,呆呆地看着董国公,忽然笑道:“书儿你看,姑爷好威武,他一声断喝,就静了音,连我刚刚都有些害怕,等他立了战功回来,一定不会亏了书儿的……”
说着,太太嘻嘻笑着过来抓董国公的胡子,“姑爷年轻轻的,怎么就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快剃了,会扎坏书儿的……”
董国公一闪身躲了开去,脸色涨得通红,吩咐婆子:“扶太太去里间休息……”
两个婆子和喜竹喜梅一起,连拖带拽,连哄带骗将太太带了出去。
云初几经犹豫,想跟着过去看看,余光瞧着董国公脸色不善,便强忍了下来,如烟闪身站回她身后。
董国公在椅子上坐了,沉默良久,抬眼扫了一圈,看着姚阑吩咐道:“澜儿……”
“老爷……”姚阑上前一步。
“夫人这两日身体欠安,后院的事儿你就暂时先打理着……”又转头看着众人,“今后院里的事儿都听澜儿吩咐,听到没……”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眷属(上)
见众人应了,董国公脸色微霁,抬头叫刚进门的董孝:“孝儿……”
“父亲……”
“待会儿你大嫂准备好了,你就带着他们去将军府送送你妹妹吧……”又抬头目光一一扫过晁雪、潘敏等人,“姊妹姑嫂一场,你们也都跟着一起去送送,好好和书儿说说话……”又转向董孝,“不许闹事儿,就让你妹妹安心地走吧……”目光最后落在云初身上,“云初记得早些回来,再给你姨妈瞧瞧,她的病能不能治……”
想说什么,云初又咽了下去,低低应了声“是”
董国公无力地挥挥手,“都下去把……”
众人迤逦退了出去。
听到董仁有些尖利的叫骂声,董国公蓦然神色一凛,叫道:“仁儿”
“父亲……”董仁一哆嗦,匆忙转过身。
“……今日去不许你和旬廉翻脸”
“父亲……”董仁猛抬头叫了一声,随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儿子知道了……”
“你记得……”董国公冷冷地声音再度响起,“今天之后,再发现你和旬廉混到一起,我敲断你的腿”
“父亲放心,那兔崽子辜负了妹妹,辜负了您和母亲的一番心意,儿子今儿去了,就和他断交”
董仁涨红着一张脸看着董国公,见他摆手,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董国公无力地闭上了眼,一滴泪顺着他古铜色长满皱纹的眼角缓缓地流下来……
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旬熹,旬熹……今日之后,这栾国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
“你要带我去哪儿……”一反常态,云初用力要挣脱江贤的抱持,“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求栾姑娘随我去救一个人……”
救人
云初狠狠地看了江贤一眼,想起她去吊唁时,那枯瘦如柴的董书,穿了十层丧服,那腰身还是盈盈一握,秋月说,旬廉自回来后,天天以虐待董书为乐,董书为了女儿,一直都无声地忍受着,她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片的青紫。
这些都是这个眼前畜生种下的孽根。
内心深处,隐隐地生出一股浓浓的失望,从没有像这一刻,她是这么的憎恨江贤,这么得讨厌他,如果有可能,她真想一包药毒死这个人间祸害可惜,江贤去国公府“请”她的时候,她还在睡梦中,来不及找毒药。
“你听着,我不会跟你去救任何人”云初语气从没有的冰冷。
“你会出手的……”江贤还是一贯的闲适,仿佛一点也没感觉云初莫大的敌意。
“江贤,你给我听着……”挣脱不了,云初索性停止了挣扎,抬头直视着江贤,嘴里直呼他的大名,“从今以后,不管你想救谁,我都不会帮你……”顿了顿,“还有,上一批药,是我为药厂调制的最后一批,此后我们一拍两散”云初坚定地说着,“最后这批药的利钱我不要了……就当还你当初借给我的银子和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