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公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单独带了甄十娘进来见礼。
万岁说了一声,“……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看下去,神色立时一震,他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不愧是上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儿。
难怪沈钟磬明明厌恶的要命,听说自己宣她,竟不放心地巴巴地跟来了!
望着跪在阶下妖孽般绝美的女子,万岁心里一阵翻腾,“英雄难过美人关……就以她这容貌,留在沈爱卿身边,假以时日……她的一家可都是被父皇杀的……沈爱卿又手握重权……”
最毒妇人心!
越想下去,万岁心越沉,他有些后悔听萧煜的话竟下了那样一道荒唐的圣旨,生生地把沈钟磬和这个女人拴在一起,隐隐地,万岁心头浮起了一层杀意。
这个女人留不得!
沈钟磬是百年难得的军事奇材,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刀,是他完成统一大业的利器,他,绝不能被一个女人掌控!
静静地跪在地上,脸色虽还沉静,甄十娘的心却紧紧地绷成一根弦,不知为什么,明明看着万岁神色平和,态度温润,可她就是感觉一股危险的浓浓的杀意围绕着自己,衣服渐渐地贴到了后背上,再不敢和万岁平视,甄十娘目光闪道一边,微微低了低头。
万岁收回目光,突然问道,“……你对沈爱卿上表告假之事怎么看?”
沈钟磬上表告假?
甄十娘一阵懵懂,她哪知道沈钟磬什么时候上表告假了?
沈钟磬那厮那么自大,想做什么事情还顾忌她的看法了?
她怎么看又有毛用?
心里翻腾着,甄十娘忽然想起她和沈钟磬一进临华殿时赵统领的问话,“……听说安庆侯和祁使都点名要您护送六公主和亲,您却递了告假辞呈,是真的吗?”
万岁问的一定是这件事了。
万岁会问,这就是说赵统领的话是真的。只是,甄十娘又皱皱眉,“他为什么要上表告假?”势如中天,他正红的发紫,为什么要激流勇退?
是怕万岁顾忌他功高震主吗?
万岁还要用他攻打燕祁呢,难道万岁放弃了统一之心?仅仅是因为怕他将来功高镇主,夺了李家的江山吗?
可是,和沈钟磬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从甄十娘的感觉来看,沈钟磬是个很感性的人,身上有着一股勇士般的铁血之气,他是个军事奇材不假,但绝不是一个处事圆滑的阴谋家。
要说对政治的敏感度,甄十娘心里把沈钟磬归为政治白痴一类。
据说坐在上面的这个万岁是个明君,应该能看到这点啊,若说将来谁会窥觑他的九鼎,万岁也许会顾念萧煜,但绝不会顾忌沈钟磬啊?
身不在朝堂,一直以为庙堂离她十万八千里,甄十娘从没有关注过这些东西,又没有人给她提供过任何信息,饶是她聪明绝顶,此时被万岁一句话问的,如坠云里雾里一般。此时此刻,甄十娘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渊前,只要一脚踏过去就会万劫不复,可是,眼前一片迷雾,她看不清前面的方向,更不知道那面是净土,那面是深渊,她这一步该往哪迈?
余光悄悄睨向万岁,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甄十娘心一震,恍然醒悟:
沈钟磬为什么告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怕她左右了沈钟磬的意志!
万岁之所以这么问她,便是想知道她的想法是不是和沈钟磬一致的。若是一致,那么,沈钟磬告假之事就有她在背后主张的成分!
想起沈钟磬就在太和殿外,甄十娘心一颤,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刚刚不应该让秋菊把沈钟磬找来。
万岁忌讳了!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心思电转间,甄十娘磕头说道,“……臣女身子不好,一直避居在乡下养病,将军上表告假之事臣女一直不知。”瞧见万岁眉头舒展,她心一轻,言语也从容了许多,“幼时母亲便教导臣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若告假之事真是将军的决定,臣女一定会顺从他的决定。”
突然抛出这个问话,万岁就一直盯着甄十娘眼睛,这双眼里有震惊,有困惑,却独独没有不甘和野心。
沈钟磬平倭寇,讨南夷,征南越,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如日正红却突然急流勇退,任哪个妻子也会不甘心,也会为他鸣不平,可是,她没有。
而是选择了顺从。
万岁也是听了纪怀锋的汇报,临时起意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妙人,原本只是想见见就打发了,是骤然发现甄十娘全不是五年前的稚嫩青涩,几年功夫竟出落出一副可以倾国的美貌,才突然间生出戒心,临时起意问她这个,一是想试探沈钟磬是否把这件事告诉了甄十娘,二是想知道她本身有没有让沈钟磬谋得更大权势的野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谋种意义上讲,他李家是这个可以倾国的女人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斩草勿要除根,哪怕她只有一丝野心,也是绝留不得的!
虽然还是觉得甄十娘目光温淡淡的,像隔了层纱,可那刻骨的仇恨和对无上权利的贪婪却绝不是一层纱能遮住的。
这些年,他在身边的朝臣和奴才眼中看惯了那种贪婪目光,在这个女人的眼睛中,是绝对没有的。
万岁恍然间松了口气,“……爱卿得了什么病?”语气温淡了许多,向是捞家常。
她猜对了!
感觉萦绕在身边的那股浓浓的杀意消失了不少,甄十娘暗暗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十章 狭路
“……臣女身患血虚之症,大夫说臣女最多还能活两年。”
隐隐已经猜到万岁为什么会对她生出杀意,甄十娘坦然了自己的病情,她只有两年的寿,两年之内,万岁的统一大业才刚刚拉开序幕,即便她能左右了沈钟磬的意志,也成不了气候。
声音清淡淡的,不疾不徐。
万岁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又倾了倾,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要死了的话怎么能被她说的这么冷清?
没有消沉,没有绝望,没有哀伤,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就向朝臣跟他陈述无关痛痒的奏章一般。
突然,万岁坐直身子,“宣太医!”
傅公公应声退了出去。
太和殿里十二个时辰都有太医当值,傅公公很快带进一个须发苍白的老太医,奉旨号了脉,他看了甄十娘一眼,欲言又止。
“讲!”万岁喝道。
“沈夫人浮而缓,肤白而弱,乃阴血虚耗之症……”
“如何救治?”万岁语气咄咄。
太医一哆嗦,又看了眼甄十娘,迟疑道,“沈夫人之症已近灯枯之兆,药石无用……若好好调养,或许能多活些时日……”
医者救死扶伤,最忌讳当着病人的面宣布这种残酷的事实,这无异于逼病人自杀。
可是,万岁逼的这么紧,甄十娘又是当红的大将军夫人,自己不把话说明白,一旦将来治不好,少说就是个灭门之罪。言语支吾,老太医微低着头,不敢看甄十娘的眼。
甄十娘眉头都没动一下。眸光中有种堪透世事的淡然。
从小便被作为要君临天下太子培养,万岁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对上甄十娘的平静,他却失态了,直愣愣地看着甄十娘,万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刚刚也不过随口一问,她竟真的活不长了。
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才会堪透世事,忘了仇恨吧?
是堪透了世事,她才会如此的淡然若水无欲无求吧。
这样一个女子……
从小学御龙术,他有着常人都没有的狠心和果决,可此时此刻。面对这个命不久矣却又温顺宁静的让人心疼的孱弱女子,对着她那一双美的耀眼却淡定无波的眼,他心里还是感到了一股从没有的哀伤……
好半天,他朝太医摆摆手,“你下去吧。”言语间有股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