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49)
他把着车头,将后座空位留给她,她却犹豫:“他……应该只需要你去吧?我又不算他的朋友,去了他会不会生气?”
疑惑了片刻,他温和地看过来,意味深长道:“你都把他当朋友了,他怎么会不当你是朋友?”
叶西稀里胡涂地上了车,待他骑了好远才琢磨出话里的端倪,有些局缩地问:“他是……猜出,那个为他说话的人是我?”
陈寻背挺得很板正,碎发被逆风往后吹,答语也一道飘至后方:“他没猜出来,只是他在电话里跟我说有这样一个ID,我估计是你。”
叶西怔忡:“诶?为什么?我明明……隐藏得很好啊?”
话尾语调虚了不少,跟风没关系,是她心里也没底。
“还行吧,别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对我来说太容易了,”陈寻笑,“毕竟阿赵除了我也没别的朋友,那么笃定地说出‘是他朋友’以及‘他是同性恋’的,不就只有你了?”
叶西沉默,进而暗自感慨了起来。她也没有几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当时的她能那样居之不疑地坚称是赵系景的朋友,现在回想,都记不起来自己说这话时的心理活动。
又或许,孤独与孤独会不自觉相吸。
拐了几个十字路口,一路直奔远离市区的方向,陈寻又说:“我想,阿赵应该会很开心很感动。”
车速极快,街景过眼一瞬便偬卒地后移,陈寻的衣服都向背鼓了起来。叶西只消看他手掌在车把上不停的调换,就读透他心里的着急。她想了想,微微前倾问:“你骑车都这么快?”
问的时候心脏砰着前襟,为她心里那个似是而非的推测。
正前方黄灯闪过最后一下,陈寻开到最大档冲了过去,答道:“也不是啊。”
“重要的人等我,我才会这样急的。”
前襟颤了又颤,叶西在这样的答案中失了神。
赵系景等待的地点在牙山顶。
牙山位于T市城郭线,海拔本不算高,但在这个三十层建筑都算尤其稀奇的城市,已被当做制高点般的存在。山顶有座失修的塔,夜里还点着诡谲的绿光,追根究底委实不算什么名胜。可是好在草木多,又得益于热岛效应,夏夜里总凉快,是不少家庭晚饭过后散步消遣的不二之选。
叶西对牙山的印象只有两回,不过自然都没有家人的参与,基本是学校组织的春秋游。
她不懂为何这俩“难兄难弟”一心烦就往山啊墙啊一类的高地跑,难不成如此就可以治愈心灵?此番迷惑等她跟着陈寻到了山顶,慢慢地就理解了。
太阳斜照着空落落的山顶,赵系景独自窝在塔角,脚边堆着几包零食跟一捆啤酒,额角还有一小块新添的疤痂,阳光照上去,像灰砖附的新裂纹。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不悦,嘴角往上抬,是几近面无表情的淡然。
陈寻走过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作无声的招呼。而他看见叶西,现出一霎的表情,友好地轻声道:“Hi,叶西。”
叶西冲他颔首,也挨到陈寻身边,小心翼翼地择词:“赵系景……你别难过。”
“啪”,陈寻开了一罐啤酒,悬在半空,等赵系景手里的来碰。
赵系景头向后侧方仰,递给她一个镇定的微笑:“还行,不是很难过。我习惯了都。”
说完他将啤酒往陈寻手里的靠过去,铝锡碰到一起的轻响,总是不够成熟、稍显青涩的相互慰藉。但也有特殊的力量,仿佛年轻人能借此让伤疤撕开几次又愈合几次。
陈寻:“你想在那帖子下面说什么吗?我们替你传达……或者,你自己说。”
赵系景:“算了吧,这玩意儿人要是能那么好被理解,就不会牵扯出那么多是非了。”
他口中的“这玩意儿”,像在指同性恋,又像在指他自己。四个字被他念得掷地有声,带着十足的悲剧性。
叶西将自己往塔边倚稳,这样一来,三个人都差不多身后隐在阴暗里,身前又有天光的关照。
她默了片刻说:“也不能这样说,每个人都有可能会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自己有勇气是最首要的,你敢说,别人才敢支持你。是非这东西,是生活中永恒的命题,不管你怎样做它都不会全部消失的。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总有人看你不顺眼。”
赵系景仰脖子,往嘴里丢了块薯片,嚼着问:“那既然这样,我说与不说都没屁用啊……”
语气比刚刚放开了一点,仿佛他的情绪在一点点向外挤、向外倾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