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70)
江南一年四季都潮湿,是以这个逼仄狭小的包厢里也都是阴雨的气息。
往沙发里一躺,鼻尖萦绕的都是粗劣皮质年久老化的特有气味。但还好,总体影响不大,黑暗能夺走人的一大半感官,只留下视觉和听觉。
电影开场没多久,陈寻就乏了。王家卫的台词套路他吃不进去,加上镜头太晃,他看着看着就犯起了困。
叶西沉浸当中,瞄到身旁人越来越软下去的坐姿,问:“困了?”
陈寻的声音很低:“嗯……想睡觉。”
几个字的答语,好像揉了糯米,黏糊糊的,她竟然觉得他有跟自己撒娇的嫌疑。
“那你睡吧。”她稳稳心绪,佯装镇定。
这时音响恰好传出金城武的念白:“我和她最接近的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
陈寻抬了抬眼皮,忽然握住叶西的胳膊,粘着在她身侧。
叶西慌神,转过来看他。他半睁的双目很迷离,一分一毫地缓缓凑过来,呼吸渐渐融进她的鼻息……他们接吻了。
陈寻动作很小心,眼睛也不敢闭,想着万一在她脸上看见哪怕一点点不情愿,他都会退开。
叶西会偶尔回应一个似有若无的轻啄,睫毛扑朔着,眼皮迷蒙地下坠,将阖未阖。
挺有趣,他们第一个郑重其事的吻,是口香糖的味道。
在陈寻心里,更有仪式感十足的纪念意义。
当晚到医院看护妈妈,他在病房里静坐着回想,费尽心思隐忍所有情绪,却静水流深,越忍越多。
到了不倾泄就不行的地步,又碍于不能惊扰沉睡中的妈妈。于是他蜷手缩脚窝在窗前月光下,抱着本子手抄了一份完整的《暗涌》歌词。
最后在词尾写道——
一八年七月二十三,我和她的暗涌,我和她的雨天。
第39章 彷徨03
徐婉雅在翌日早晨苏醒,眼睛睁开的瞬间,正好陈冰拎着保温桶推门进来。
封闭的空间忽然得以与外界相通,情绪也像被开了扇门,徐婉雅当即躺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陈寻在床沿趴着睡了一夜,半梦半醒地抬头间,吓了一跳:“妈……”
陈冰怯怯地叹了口气,将桶搁在床头柜上,弯下腰帮她掖被子。
“你们让我死吧……我真的想死。我想去找小觅……我想去跟她道歉……”沙哑的絮语萦绕盘旋着,不一会儿便充盈了整间病房。每个角落都是失落的灵魂。
陈冰默然揭开桶盖,浓汤的气息飘出来,也没有放出多少温馨来填补情绪的空缺。
“别说傻话了,日子还是要过的……起来喝点汤。”他犹豫了许久,憋出这么一句话。
“我真不是在说傻话,”她抽抽噎噎,“我太痛苦了,活着也是拖累你,我晓得你嫌我,嫌我不工作不赚钱,嫌我是个废人……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
陈寻迟疑片刻,有些无力地开口:“妈,你别这么想,没有人当你是拖累。”
事实上,他想说他才是真正的拖累。
陈冰的双手很拘束,落在被子上不是,握着桶盖也不安,干脆合到一起互相摩挲了起来,像在严冬里搓手取暖。可现在明明是酷暑天。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拖累……”语气不够坚定,多多少少还是心虚的,“我只是觉得,我们家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是跟你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肯定又得怪我。我……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我跟你讲,你昨天那个决定就是错误的!法律是人定的,终归可以改变!要是那些得不到伸冤的受害者家属都像我们一样轻易放弃,怎么改变?就任它去了?不管了?冤也不伸了?”
徐婉雅双手紧紧攥着被子,上面青筋横布,陈寻默默凝视着,慢慢觉得那些青筋都缠到了自己脖子上。
陈冰随手拽过身边的椅子坐下,放软了神态和语气,语重心长道:“婉雅,我这个人呢,没什么大本事。当初啊……娶了你,有了小寻小觅,在我心里这就是我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了。后来小觅没了,我又觉得,我是不是能为她获得更大的成就呢?于是我一直不放弃,努力了很久很久……可是,这个世界太让我失望了。”
“草案我每年都递,所有同类型的案件我都密切关注,甚至我还找到其他受害者家属,想要跟他们联合起来……去做些什么。一开始我们都斗志满满,结果呢?第一年,退出了一部分;第二年,又有一群人决定离开;到了今年,只剩我自己……就剩我还没有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