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247)
柯语微是在比对十音和许西岭,却像是在比对两件冷冰冰的物品、以及物品们的出处。
“北溟的死,有时我想想,其实挺可惜。余医师是我认识的最敬业的人,性格也好,当搭档是最佳。不过就是有些贪生怕死。”柯语微有些惋惜,叹了一声,“许中益倒不可惜,他贪财,自认掌握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没有节制地敲诈。”
“S市的许家命案也……”任远图是出离震惊了。
柯语微全不否认,她也无暇细述,只是自顾自在抱怨:“他当年可没少为难你。他的女儿也没教养好,一勾就学了坏,倒还是北溟的那个女儿,像根草。倒有一些我的影子。”
十音恨得简直想要啐一口,她的影子?
“怎么,许中益你都惋惜?”柯语微有些不信,“我以为你特别恨他。”
“许中益是带给我一些麻烦,那谈不上恨。”
“有分别么?”
“阿九……我是有所不为的。”任远图几乎要词穷了。
“远图,伪善不是有所不为。”柯语微温温道了句。
任远图的语气,倒似是正义感爆棚一般:“我想问问念念,碍着你什么了,她是北溟的未婚妻,与你何干?”
“为了让你心无旁骛,”柯语微淡笑着,“你也知道她是余北溟的未婚妻?别人的未婚妻一来,你的目光就锁在那里了,从早到晚,无时无刻。你也许不知道,那一阵子,你的目光哪怕从她身上挪开一刻,多看看我,也许就能救了她。”
一个将近六旬的老太,在诉情愁,在说“你当年要多看看我”,这也是让人汗毛倒竖的事情。
十音不明白,她刚到边防的时候听过九先生的威名,九先生的武装组织凶悍无比,明明能突得破那些缉毒关卡,那个见首不见尾的大毒枭,偏偏堪不破一段不被爱的感情。
“阿九,你是不是疯了?”
十音察觉任远图的声音激动,似乎因为妈妈的眼睛,他的确是自责难受的。
但他唤柯语微阿九,他们的确有过一段情,他此际才知道柯语微是疯的?
“我疯了?我不知道谁更疯一些?”任远图情绪起来了,柯语微却依旧是心平气和的,“请问你的德国专家团队此刻在哪里?你心心念念要将世上的另一个你,变成真正的你,你不疯?”
十音凝神等着,这间小暗室里,她下意识里抬头看孟冬,当然看不到,却被他准确无误地啄了一下唇。他没事。
任远图半天才道:“小城临别那夜,你告诉我,你为我准备了世间最好的礼物,难道不是这个?”
“是什么?”柯语微反问。
“你明知我指的是……孟冬。”
十音将手臂环紧了孟冬,他再次拍了拍她。
“哦,那个小天才。”
时隔八年,十音又听到有人在喊“小天才”,就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那个外号被称作“好人”的律师在说:“你女儿和那个小天才,两个世界的人,早晚要分开。”
周遭暴雨声音一点一点响了,直到听到柯语微的笑声,那错觉中的雨声才渐渐歇下去。
柯女士的回答倒很郑重:“远图,你在开什么玩笑,那是若海和景蓝的儿子,怎么是给你的礼物。”
“阿九,你是在怪我后知后觉么?”
“不,我不怪你。”柯语微颇不屑,“你大概不了解我。我其实不喜欢怨恨,我习惯把别人用于怨恨的时间,去专注解决问题。”
她把生杀予夺,称作为——解决问题。
任远图有些急:“我知道,那些年我做错了很多事,伤过你无数次,但你对我……阿九,我不知我们的恩怨从何而起,但那场火……你想要的我以为我都为你做了。”
十音听得迷惑,那场纵火案任远图是有份参与的!听口气,仿佛任远图才是那个痴心人,柯语微反倒像个负心女?
这又与目前的认知不符。
副厅内,任远图完全恢复了神志,交谈的频率升温,变得益发激烈。
十音和孟冬终于听明白,那场古城医学院的大火,起初的确是柯语微策划的纵火,只为制造无可逆转的灾难,灭了那个医学院在读的亲弟,为她自己争夺家族话事权。
这段历史,与孟冬从M国军政府报告中译出的内容别无二致。想必军政府的推测也非空穴来风,那个柯氏族人确实握有实锤。
当然,军政府的报告不可能详细到纵火案的具体参与人、执行人的姓名。
在他俩此刻的唇枪舌剑中,水下沉寂二十余年的冰山慢慢显露。
任远图、顾文宇都是参与纵火的策划者。那一年柯语微承诺给任远图的酬金可观,几乎是拱手送出柯氏手中的一条完整供毒、运毒线路,而此刻并不在场的顾文宇,居然是一位心甘情愿的付出者。